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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今日起,我們將與外界的失序永遠隔絕。
您有二十四小時決定在此長眠,
或者,永遠離開。」
你聽見身旁的同事發出困惑的聲音,但你知道這個狀況遲早會到來。畢竟,你是Site-ZH-12駐站機動特遣隊的其中一位隊長,對於站內重大決策多少會有所耳聞。
同事們交頭接耳著,有些人已經接受現實,而有些人正在嘗試聯繫家人。
沒有人關心你的去處,因為一直以來維持與他人的社交關係都不是你的強項。你能聊起來的對象只有和誰都很好的主任、只有少數人記得的副主任,以及機動特遣隊的另一位隊長。
你在陷入混亂的辦公室裡繼續處理還未核對完成的文件。
世界末日不改變你還有工作沒完成的事實。
站點封鎖23小時前
你看見了站點主任,這位主任一直都是同事間出了名的怪人。雖然偶爾會做出一些難以理解的行為,但卻總是能好好地完成每一份工作。
主任在這個時間把你叫過去的原因只會有一個。
「決定好要留下還是離開了嗎,吳昕?」
AD坐在自己的辦公椅上。和往常的電腦椅不同,今天他的椅子是棺材造型的。吳昕已經盡力的不要對主任的審美觀做出任何評論,但AD的凝視感覺就像在等待自己詢問這張椅子是怎麼回事,而不是好好回答關乎整個站點營運的重要事情。
「主任,你的椅子是怎麼回事。」吳昕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
「人類都快毀滅了,當然要屯一些只有人類才做得出來的奇怪設計。」AD的臉上浮現笑容,彷彿早就預測到對方會迎合自己的期待。「先和你說明一下,為了避免未來產生管理困難,我們禁止攜帶家屬進站,這樣也要留下嗎?」
「……我還沒有說要留下。」
「但你的表情是這麼說的,至少在我說家屬無法進站之前。」
帶著黑框眼鏡的青年陷入沉默。
「慢慢考慮吧,看在你過往的功績上,我能幫你安排回家的專車,至少你在見到家人前都會是安全的。」AD起身走向吳昕。「雖然不是很擅長社交和感知情緒,但這不代表你沒有自己的情緒和想法,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做出令自己後悔的選擇。去找人談談吧,最後再告訴我決定就好。」
這麼說著,AD離開了自己的辦公室。
你在原地站了好久、好久,直到主任辦公室裡造型奇特的咕咕鐘提醒你整點的到來。
這裡總是充滿荒誕得不像現實的收藏品。
你想起自己的母親、你的恩師、你的同學,全部都對即將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也許有些人幸運的搭上了通往未來的方舟,但肯定也有些人被異常的洪水所淹沒。
你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當下的感受。
這一直都不是你的專長,你只擅長面對資料,然後將一切分門別類。人類的情感過於朦朧又難以捉摸,那些不確定的、不會符合預期的,總令你感覺身上像是爬滿了螞蟻。
也許只要時間夠久,你就能搞懂這一切。
但你只剩下不到24小時可以做決定了。你帶著複雜的心情走出主任辦公室。
站點封鎖12小時前
你看見了站點副主任。由於自身帶有的異常特性,這位副主任難以被沒有接受過記憶強化程序的人所認知。
一如往常的,他站在沒有水的玻璃缸前,盯著被好好安置在裡面的灰色石子。
吳昕安靜地走到了Owen的身旁,而Owen明顯的被這位不速之客給嚇到了。
從驚嚇中回復之後,Owen開始翻找起大衣的口袋,似乎急著想找到某些東西。
「和我說話不需要用寫的,我聽得見,副主任。」吳昕像是習慣了對方的慌張,又或者他只是認為這件事情沒有做出反應的必要。
「啊……對,的確是這樣,我忘記你也接受過記憶強化了。」Owen有些尷尬的笑了幾聲。「你一直都表現得……很平淡,不像一個會記得太多事情的人。」
「事實上,我並不會記得太多事情,定期接受的記憶清洗能讓我保留真正重要的記憶,並洗去零碎且不必要的資訊。」
「是這樣啊……特遣隊的事情我一直都不太清楚。」
「副主任會繼續待在站點裡嗎?」
「話題是不是有點跳得太快了?」
「並不會。」
Owen愣了一下,隨後又將視線投回玻璃缸。
加熱燈一直都開著,只是這裡面沒有任何需要加熱燈的生物。
「我只能『活』在這裡。」他緩緩說道。「如果我離開了,有些只有我記得的人將會永遠死去。」
「而且我捨不得讓烏龜自己待在這裡。」
「事實上,這並不是……」吳昕本來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像想起什麼一般,迅速的將即將說出的話語吞回。
「……這是一個『玩笑』,對吧?」
「恭喜你記得了。」
Owen輕輕地為吳昕鼓掌,以誰都不會注意到的音量。
「我的答案無法成為參考,也無法成為解答。你必須自己做出選擇。」
「請一定要慎重的考慮。」
說完這句話,Owen便離開了房間。
他曾說這是他的寵物烏龜,你無法分辨出這是一個玩笑,因此你非常認真的跟副主任解釋這並不是一隻烏龜。當時副主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聽著你解釋烏龜的生理構造與外觀特徵。
隔天早上,你發現了那隻「烏龜」身上多了一些麥克筆的痕跡,它看起來更像烏龜了。
副主任只是看著「烏龜」。
「但它依然不是烏龜,對吧?」
你還留著他寫下這句話的紙條,因為你需要提醒自己這是一個玩笑。分辨玩笑話對你而言還是太困難了,搞不好自己可能要與家人永遠分離也是一個玩笑。
站點封鎖7小時前
你看見了少微-12的另一名隊長。前提A以他強大的危機應變能力出名,而王尚毅則是聞名於其輕鬆有趣的談吐。
為了隱瞞自己身為「結論」小隊隊長的事實,你鮮少與特遣隊中的其他人互動,只有他是特例。但這不是因為你們倆特別合得來,只是因為隊長之間需要情報交換與協商。
但你並不討厭他。
「呦,年輕人,決定好自己要去哪了嗎?」王尚毅遠遠的就看見吳昕正朝自己走來,於是主動舉起手揮了幾下。
吳昕也舉起手,嘗試揮動了幾下。他生硬的動作令王尚毅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啊,還是這副連打招呼都做不好的樣子,這樣我就放心了。」
「我不懂這讓你放心的點在哪。」
「這代表你一直都會是那個死腦筋的吳昕。」王尚毅笑了一下。「永遠都會是那個認定了什麼是『正確』後,就會筆直前進的吳昕。」
「你要離開12站嗎?」
「猜對了,雖然也沒幾個活著的家人了,但我果然還是想掃個墓啊。」
聽聞對方的回答,吳昕沒有說話,僅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你呢?」王尚毅看向對方。「如果你要走的話,我能載你一程。」
「還沒決定。」
「真稀奇耶。」
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不是尷尬而是舒適的沉默。
難得的,這次是由吳昕打破沉默。
「……我會,嘗試去和別人建立關係,所以……」
「道謝就不必了,不如說我才想和你道謝呢,一直以來工作辛苦了,吳昕。」
「我……」
「再繼續講下去我會哭的,別欺負大叔的淚腺啊。」
王尚毅的臉上掛著他一貫的笑容。
「願你和12站的未來皆是一片光明。」
「一切不會好起來的,但是那樣也沒關係。」
在王尚毅深陷異常與痛苦的漩渦之中時,你是這麼對他說的。不是出於同事之間的感情,也不是出於憐憫,你只不過是單純的認為,必須有人來做這件事。
所以你這麼做了。
王尚毅從來沒有問過你理由。或許擅長與人交際的他就像往常一樣,在你說出口之前就探知到了你的想法。又或者,他不想知道。
你們已經一起工作了幾年,你已經熟記什麼時候該叫他「前提A」,什麼時候該叫他「王尚毅」。在與單一人物的社交上花心思,這不是你的作風,但你總覺得應該要這麼做,否則你會因為一些無法預知的未來而後悔。
他稱呼你為「朋友」。
你不是很確定究竟該如何定義「朋友」,但你樂意被他如此稱呼,也在心裡如此的稱呼他。
歲月的痕跡早就開始於他的臉上顯現。即使沒有世界末日,他也肯定會早你一步離開基金會。
你看著機動特遣隊剛成立時王尚毅拉著你拍的照片。有些時候,時間會強迫你學會離別。
站點封鎖1小時前
你再次看見了站點主任。
他面帶微笑地朝你走來,什麼也沒多說。
「決定好了嗎?」
「我會留下。」
「真的?不想見見家人嗎?」AD挑眉,以一種無法辨認情緒的眼神盯著吳昕。「接下來的數萬,不、可能是數億年,你要待在一個沒有朋友也沒有家人的封閉空間喔。」
「但是,我必須做好被託付的工作。」
「這不是你的義務。」
「但是,我認為我應該這麼做。」吳昕指了指自己的頭。「早在加入少微-12的那刻,我就被告知將與Site-ZH-12同進退。所以,我會見證12站的一切。」
「真是的……明明還有我在見證的啊………真不知道你是太有主見還是太過愚忠了。」AD無奈的笑了。
「那下一個一億年也請多多指教,吳昕博士。」
「是的,AD主任。」
你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獨自扶養你成人的母親,一直以為你在科技園區當工程師的母親。
對異常世界一無所知的她,在總是下著雨的都市,慢慢的牽著你的手走回家。
如今,你已成長,再也不需母親的引導。
母親總是說著,希望你去更遠的地方,希望你去看看這個世界有多廣。你的世界不該限制在這個發霉的老家,和長滿壁癌的天花板說話。
所以你沒有選擇她。
你愛你的母親。
你寫了一封信給她。
即使你知道,這封信永遠不會寄到。
站點完全封鎖
你看著螢幕上的數字開始倒數。
五、
四、
三、
二、
一。
沒有轟天的雷鳴,沒有劇烈的震動,一切照常,但你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平凡的生活了。這是你的最後一個上班日。
也是你的第一個避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