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世燼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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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任誰都聽過的故事。

沒有人知道是從誰開始傳述,更沒有人知道故事的由來到底是什麼,但隨著時間推移,眾人開始發現這不僅僅是個故事。

人們稱他為「灰燼」。

就像是天命注定了他的到來,「灰燼」呼應生命的逝去而誕生,每一個死去的生命,每一抹靈魂的碎片都會化為他的糧食。也許是一場戰爭所致,也可能是源自於可怕的瘟疫,最終灰燼被迫吞噬了無數靈魂,無窮無盡的力量灌入了他原先小小的身軀裡,讓他成為了至高無上的存在。

也就是神。

人們曾經的信仰在真正的神面前就只是荒謬的玩笑,人類奉上一切所相信、所崇拜之物在轉瞬之前灰飛煙滅,正如同「灰燼」的名號一般。神的現世也改變了世界的本質,本該不斷輪迴,不斷重生的萬事萬物,被焰火吞噬後不再以另一種模樣重生,而化為骯髒的黑色餘燼,被微風捲去。

葬送世界的力量,那就是「灰燼」的本質。

如果生命化為灰燼死掉了,那會去往何方?所謂的何方存在嗎?如果精神與意識不再能重生,那……那……那為什麼要活著?為了迎向必定的消失結局嗎?

愚笨的人類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意識到死亡是什麼。

而回過神來,「理性」在上個瞬間被定義,然後在下個瞬間被摧毀殆盡。每一個剎那的每一件事物都在向著消失奔去,時間的概念被無限放大,卻也阻止不了任何現狀。人類沒有思考如何合作生存,而是去思考如何消滅競爭對手,盡可能搜刮有限的的資源,哪怕在這個沒有意義的世界上多存活一秒鐘也好。所以,製造死亡的工具被發明出來了,人們叫它「武器」。灰燼的力量從世界的中心伸向每個角落,野火肆虐屍體後只留下灰燼,一次一次的提醒死亡是件多恐怖的事情。

然而。

——吶,我說,死亡很可怕,對吧?

——嗯,很可怕喔。死了就什麼都沒囉。

——那……那,你覺得「灰燼」也會怕死嗎?

——……

是呢,很簡單的道理呢。如果世界萬物都會死去,那灰燼也會死去嗎?

嗯,反正生命出生的目的正是死亡,那麼賭上性命挑戰這條規則也沒有什麼損失的吧。

與其稱他們為勇者,不如稱之為莽夫更合適。揮著大劍,拉滿長弓,莽夫們聚集到了世界的中心。那是一片不斷飄落黑灰的遼闊草原,野草全是死灰的顏色,蒼穹染紅又漬灰,豔紅太陽點燃整片天空而永不落下。莽夫們大口呼吸,卻只把更多的灰燼吸入肺中。

在草原的中央,一張巨大的王座矗立在那兒。「灰燼」就坐在上頭。

死亡。死亡。死亡。

「灰燼」好困惑。

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灰燼」未曾想幹這種事情。他連自己是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弄清。世界給他的時間太少,世界給他的痛苦太多。

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灰燼」沒有帶著感情出生,但他在這一段過程中學會了人類的感情。快樂、難過、害怕、憤怒、沮喪、絕望。

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最後,感情成為了「灰燼」的弱點。

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存活。

「灰燼」最終被擊敗了。但是「灰燼」並不是真的生命啊,所以「灰燼」無法如同萬物規律一般死去,而死亡成灰的詛咒也依然存在於世。但是,寄宿著強大力量的身體卻被存活下來的人類們肆意肢解。他的雙眼被挖出,毛皮被剝下,肉體被切割,舌頭被拔走,心臟、肝臟、腸子還有其他所有能夠被切下的臟器都被奪走。吃下神的肉片,披上神的毛皮,懷著神的臟器,人們也得到了神的力量,各自佔領了世界的一角,成為了領主與國王。


那就是現在這個世界的模樣了。沒有人知道神的臟器不是真的藏在各國國王與領主最深的密室裡,但人們大概是相信這個故事的。

至少,少女相信這個故事。


「今天是第幾天了?」銀髮少女蜷縮在潮濕石製牆面的角落,渾身赤裸的她攥緊骯髒破布,使勁為最後一點人格添上羞恥。繃帶遮蓋雙眼,緊緊綑住了半張清秀臉龐。如果少女雙目能夠視物,那此刻或許會待在某個有錢人家裡,作為奢侈荒唐的裝飾品就這樣活到她不再有觀賞價值為止。但從繃帶下方微微滲出的猩紅髒污徹底阻斷了這條生路,沒有一個有錢人家會想要殘疾的女孩。

七天,七天就是極限。過了第七天,如果還是沒有人在偶然之間對這個女孩起了興趣,那她就會被送到一個無論外貌,只論性別的地方去。

「第七天。」一個男人的聲音靜靜回答她。她看不見,無從得知對方的長相,但她能夠透過觸覺清楚地知道在兩人之間隔了一道再冰冷不過的鐵柵欄。這間牢房只剩下她自己,其他與她同房的女人全被選走了,她知道他們去了一個遠比這裡更溫暖、更美好的地方。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待在這間領主城池的地下室牢房裡。

很冷。

很黑。

哪怕是一點點也好,她的夢想是能重新看見火光的模樣。火會帶來死亡,斬斷輪迴,將一切吞噬為灰燼,但她其實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至少,在死去之時會很溫暖。

「這樣啊……」少女沒有再說什麼。裸著的背靠上牆壁,青苔與某些她不確定是什麼的黏稠感沿著脊椎搭上了腰。

「像妳一樣,沒有被選上的女孩到了這個時候,總會哭天喊地的求饒。妳不這麼做嗎?」男人的聲音靠近牢房,也許是看守的工作挺無聊,男人偶爾會和少女說說話。

「這樣做會比較好嗎?」「不會。」「我想也是。」

童話故事裡總有著王子會騎著白馬前來拯救公主,或是公主拼盡全力解開王子詛咒的故事。無論是誰都好,以奴隸的身分出生的她,也想親眼看看王子與公主的模樣。

只要看看就好。救贖什麼的不屬於她。

時間在死亡的概念出現以前就存在了,她不知道這到底是第七天的早上還是晚上,她還有多少時間可以被稱為「商品」。作為人的資格被輕易裝進沙漏裡恣意落下,但她束手無策。

童話故事都是騙人的。她想。

但就在她對著童話故事責怪自己命途多舛的時候,她聽見門被踢開的聲音。然後有某種陶瓷材質的東西破裂,嚇了她一大跳。

「呃,你是……喂,我不記得今天有客人——」男人說到一半,少女聽見刀刃出鞘的聲音,但只在半秒鐘之後就化作了男人的慘叫聲。濕濕黏黏的聲音回響地牢,鑽入少女的耳中,就像是水倒在地上,伴隨著一股腥臭味。

發生什麼事了?有人被殺了?

嗯,不過這些都與她無所謂吧。時間不會因為看守人死掉就好心暫停,第七天的規則仍然存在,對她來說就只是離開牢房的時候要小心腳步,不要踩到碎肉而已。這種事在少女短短十幾年的人生中發生過好多次,已經很膩了。

她聽見牢房的鐵門打開的聲音。但除此之外只剩下腳步聲,是騎士的鐵靴聲響,鑄鐵靴子踩在石磚地面的聲音格外響亮,就像她想像中騎著白馬的王子笑著迎向她時,馬蹄鐵奏響的樂音。

「你要我的命嗎,騎士大人?」少女毫不膽怯的說,但是對方沒有回應。腳步聲來到她的面前,她聽見叮叮噹噹的悅耳鈴聲,身分顯赫的騎士身上常常會掛著家飾之類的漂亮裝飾。

一隻手放上了她的手掌,那個觸感是相當粗糙的皮製手套,徹底隔絕了彼此的溫度,但她卻能從對方的動作中感到一絲溫柔。不是憐憫,而是溫柔沒錯。

「騎士大人?你……」少女話還沒說完,刀刃便穿破空氣,斬斷了——鎖緊她脖子的鐵鍊。她半張開的嘴還凝滯在原位,花了一小段時間才知道自己沒有人頭落地。畢竟她以前沒有這種腦袋分家的經驗。

然後,一件比起身上的破布還要溫暖許多的皮革大衣被扔到了少女的頭上。她的騎士大人依然沒有說話,她也不清楚自己面前的騎士大人長什麼樣,但對他們兩個來說,這樣的舉動就足夠說明一切,至少少女已經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我明白了。請讓我跟著您吧,騎士大人。」

少女並不怕死。想跟隨對方的主意並不是為了存活,那種堅強的想法不適合她這樣的女孩,如果向希望伸出雙手渴求,那她可能會真的去想呀。

去想自己能不能得到幸福,這種荒謬的事情。

那為什麼要跟著對方呢。

因為呀,這樣不是挺好玩的嗎?


陽光很溫暖。這是少女今天第四次深深的感受到這件事。日光緩緩地纏上她的銀色髮絲,即便她見不到陽光的模樣,也能夠從露出的皮膚一窺那份溫柔。

少女用赤裸的雙腳,緊緊跟隨著騎士大人的聲音走著。失去雙眼的她對聽力特別靈敏,而騎士大人的身上也有著某種獨特的氣味……那是煙硝的氣味、腐敗的氣味,不是什麼好聞的味道,但很容易分辨出來。起初,她小心翼翼的試著跟上,卻總是讓騎士大人駐足等她。但走著走著,她很快便察覺到了一件事。

她在最初的幾個小時內,一次也沒有因為雜物絆倒過。最多也就是階梯,那可以從騎士大人下樓梯時掛飾擺動的聲響來判斷。除此之外她從來沒有真的絆倒過,她猜測是騎士大人替她掃除了雜物,又或是特地為了她走了安全的路。

用氣溫和聽力可以分辨得出日夜。夜裡,他們的旅途會小歇一會,騎士大人會升起溫暖的火堆,然後遞給少女麵包或烤熟的肉塊,這是少女不常吃到的食物。少女用餐完後,總是依靠著騎士大人的身體入睡。這樣一來,只要騎士大人決定動身了,她就能立刻知道。

兩人的旅行持續了幾天,騎士大人依舊沒有開口說過任何一句話,連咳嗽或呼吸聲都沒有。少女並沒有感到特別奇怪,也許騎士大人只是不善言語,又或是和自己一樣少了些什麼而無法開口講話。不過這一點關係也沒有,只要在睡覺的時候能夠靠著,上樓梯的時候能夠被牽著,走累了的時候會被輕輕的摸頭,那就足夠了。但在她的心中,騎士大人並不是來拯救她的王子,更不是自己的愛慕對象。

騎士大人為什麼要救我?少女心裡有些困惑,不知道應該把騎士大人擺在心裡的哪一個位置,但她打算把這個問題留到之後再想。

「騎士大人是什麼人呢?」篝火溫暖了少女的雙腿,與騎士大人鎧甲的冰冷溫度相互抗衡,恰到好處的暖和讓少女眼皮沉重。在入睡前,少女問了個問題,但騎士大人理所當然的沒有回答。

那天之後,騎士大人殺了人。

騎士大人輕拍她的肩膀,要她留在原地。遠處傳來的尖叫聲、哭喊聲與廝殺聲穿越這黑的無盡的視界,身在戰場的正中央,她經常感覺到刀刃和箭尖從身邊削過,輕描淡寫的帶走了一角衣服或一絲銀髮。

但少女一點都不驚慌。少女坐了下來,雙手抱膝,感受陽光的和煦,抹去偶然濺到臉上的血珠,帶著微笑的耐心等著。這樣就好。因為那可是她的騎士大人呢。

過了不久,騎士大人的聲音果然回到了她身邊,為她披了件更加溫暖、更加柔軟的大衣。那天睡前,她也問了騎士大人一個問題。

「騎士大人在跟誰戰鬥?」少女握住騎士大人的手,果然還是皮手套的觸感。她從來沒有碰過騎士大人的肉體,但無論是手掌的形狀,還是走路的節奏,都是不折不扣的人類。騎士大人今天也沒有回答,只是維持著同一個姿勢,或許是在望著火堆吧。之後,每天睡前,少女都問了騎士一個問題。

「騎士大人喜歡吃什麼?」那天他們走了很多路,還晃進了市場裡。騎士大人似乎買了些什麼,當天晚上少女吃到的麵包比起以往的麵包都還要柔軟香嫩。

「騎士大人很強嗎?」騎士大人廝殺了一整天,整天都是在尖叫聲與劍刃交鋒的聲音裡度過,但少女就像站在颶風的中心一樣,任由無數聲響劃過衣物,靜靜的站著,站著,站著,直到騎士大人的皮手套輕碰她的肩膀為止。

「騎士大人是為了什麼而戰?」那天他們在草原上度過夜晚。蟬鳴的聲音與篝火劈啪作響交織成詩,少女將手伸向騎士大人的手掌「其實啊,我有名字的。但是……」少女輕笑,她知道有些事情不說出來也許更美。不知曉對方身分與名字的騎士,與從未親眼見過對方的奴隸少女,相悖的對立關係卻成為了可靠的旅伴。

「騎士大人用什麼樣的武器呀?」
「騎士大人是男生還是女生?」
「騎士大人不說話是怎麼買東西的啊?」
「騎士大人年紀多大呀?」
「騎士大人……」
「騎士大人……」
「騎士大人……」

偶爾,身體本就孱弱的少女會病倒在每一天都得走上幾十里路的旅途中。那個晚上,騎士大人會帶少女去到旅店,讓她躺在柔軟的床鋪上,吃著精緻的肉粥與富有營養的酒水。

偶爾,風雪會大到幾乎無法行進的地步,聽說北國就是這樣的地方,但少女並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裡。騎士大人的身體沒辦法暖和少女,兩人卻依然相依偎在一塊,那就足以讓少女撐過惡劣的天氣。

偶爾,會是充滿血腥味的一天。騎士大人的旅途之中究竟殺死了多少人,少女根本記不得。但她只是靜坐,等著一切結束,然後讓騎士大人再牽起她的手前進。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雖然少女看不見,但她卻能感覺到自己的心正與騎士大人聯繫著。她看不見的事情全都交給騎士大人來為她感受,騎士大人說不出口的話全都交給少女來說。

所以她早就隱約感覺到了。

騎士大人的真實身份,以及旅途的終點。

最後,少女的雙腳踏上了一層灰燼。在厚厚的灰燼下,枯萎邊緣的野草輕輕搔著她的裸足,每一口氧氣都帶著死灰的氣味。

啊,她突然想到。這裡的味道,跟騎士大人身上的氣味一模一樣。

那這裡就是終點了,對嗎,騎士大人?

「世界的中心……」全都,全都與故事裡說的一樣。她見不到緋紅的天圓,也無法親眼見到騎士大人最後的戰鬥。

少女整理裙擺,安穩的坐下。

那場戰鬥持續了三天三夜,少女也坐了三天三夜,身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也不為所動。

最後,騎士大人輕輕撫摸著少女的臉頰。

「妳好。」那是騎士大人第一次出口說話。

「您找回來了嗎?最後的身體。」少女說,她早就什麼都知道了。無戰不勝的騎士、沒有溫度的身體、不曾開口的沈默,她在心底與騎士大人起了共鳴。

他們都只是普通的孩子。

少女以最低賤的方式出生。

騎士大人以最孤獨的方式誕生。

少女被作為商品,隨時準備出售。

騎士大人被當成神器,切成碎片之後深鎖密室。

少女在旅程中產生了追求。曾經一無所有的她,有了某些可以相信的事物。

騎士大人在旅途中找回了自己。孤身一人的他,有了可以守護的人。

嗯,也許他們兩個都一樣。無論是神或是人,他們都只是在尋找自己的信仰,在無盡灰砌裡抓住真實。

「沒想到,舌頭會是最後一個找回來的。真是辛苦妳了,我很……抱歉。人類是這樣說的嗎?」那聽起來不是任何性別、年齡、口音的聲音,但少女卻完全明白這就是騎士大人正在說話。

騎士大人。不,也差不多該改口了呢。

「是的。我也很抱歉,『灰燼』大人。沒能在第一時間發現您的真實身份。但那副手套與盔甲,都是真的吧?」

「妳想看看嗎?現在的我能夠做到的。對我來說說不太上是『穿起盔甲』,但把自己變成人類的模樣會比較方便。」

「沒關係的。」少女說「這是,我們相處的最後一個晚上了吧?」

「這裡沒有白天與夜晚的概念,但確實是這樣。在那之後的事情,我希望妳可以不用知道。」

「您要毀滅世界嗎?『灰燼』大人?」少女依然靠著那副盔甲,躺了下來。

「不,正好相反。我想讓世界陷入火海,帶走所有的事物。燒盡我們旅途中的所見所聞,抹去生命所有的掙扎,然後——他們會從灰燼裡重生。以更美麗的方式重生。」

「那是什麼意思?化為灰燼的生命,會完全消失的吧?」

「但有很多事情是燒不盡的。感情、精神、牽絆、愛情。我學到了好多好多,我希望這個世界上只留下這些美好的、燒不毀的事情,然後重新出發。在那裡,不會有這樣的憎恨與痛苦,不會有你,也不會有我。」

「那我們會去哪呢?」

少女舉起手,指尖觸及不落之日的輝緣。

「去到一個,以這些美麗構成的世界。也許我們到了一個更美的地方去,也許我們真的完成了我們的旅途,只是,」他說「我們不會再是我們了。」

「……那也好。『灰燼』大人,可以在最後讓我問一件事情嗎?」「我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做的,每天晚上,不是嗎?」

「嗯,那麼——」少女放下手臂,灰燼落到了她的唇上。

「『灰燼』大人為什麼要救我?」她說。
「那妳為什麼要跟著我?」他說。

然後,兩人都想了五秒鐘。

「「因為很有趣吧。」」

兩人同時大笑,笑出的眼淚幾乎刺痛少女的盲目。

太陽又在天空中繞了一圈。

「是時候了。」「灰燼」說。

「那,讓我們在下個世界相會吧。」

「嗯,再見了。無名少女。」

少女正想開口道別,話語卻梗在喉頭。

啊,原來,我還不想道別嗎。

然後,世界就此焚盡。


天氣很差。驟雨洗刷著整個站點,點點雨絲全打在屋頂上,叮噹作響。

「連我都聽得出來雨很大喔,您還是要出門嗎,主任?」Liesbeth站在Site-ZH-02的大廳邊,兩手同時拿著盲人杖與雨傘。她把傘遞給站在面前的人。

「嗯。只是出一趟門晃晃而已。有什麼事的話——」「就交給我處理,對吧?」

Semibreve露出微笑,但Liesbeth沒有辦法看見。

這也許是Semibreve漫長的生命中,最後一個微笑了。

他接過雨傘。

「等我回來,就把我的經歷寫成遊記給妳吧。我讀給妳聽。」

「嗯,我很期待。」

Semibreve悄悄把雨傘插回了大廳旁的傘架,戴上兜帽,體型立刻如魔法般逐漸縮小。回歸到了貓的身分,一隻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木乃伊貓。

而他正要去取回屬於他的東西。

Liesbeth依然安靜的站在門口,她不知道對方離開了沒,但她只是靜靜的等待,靜靜的等待,靜靜的等待。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會有一隻沒有溫度的手,輕拍她的肩膀,告訴她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不知為何,某些不應該存在的畫面鑽入的她的記憶中,但她甚至毫無察覺。

不知為何,她覺得對方不會再回來了。

不知為何,她張開雙唇,輕輕的向雨幕低語。

這一次,她說出口了。

再見了,『灰燼』大人。Farewell, ashen 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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