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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分: +10+x

二零零五年冬、甲月乙號、傍晚。

「那個,水銀先生?」握著方向盤的蔡均映潛伏特工說著,看向了副駕駛座上的那名男子。

車正在不平的馬路上搖搖晃晃的開著,此時正逢傍晚時分,夕陽自遠方照來,照到了那名男子腿上的鏡面面具,反射到了後照鏡上,接著是穿過了蔡特工臉上那幹練的無框眼鏡,直接照進了他的靈魂之窗內。

蔡特工眼睛瞇了一下,喬了一下座位,好避開不長眼的反光。

身旁的那個男人是自己的老闆——好吧,他一直都自稱著自己也只是個打雜的,不過就目前來看,他就是那間「事務所」內的老闆了。而自己正因為某些瑣事,在事務所裡面臥底著、工作著。

他自稱水銀,當問起姓名,都回著「名字不重要,代號水銀。這樣?」。每次見到他,他都穿著全套的淡灰西裝,帶著某個背帶是鮮紅色、疑似是異常的斜背包,帶著那件會在紅色與白色間來回轉換的謎樣圍巾。他的長相說老不老,說年輕也不年輕了,不過總有點微妙的感覺,就像曾經到了哪家技術高超的診所整過型。

無論天氣是冷是熱,於室內戶外,始終保持著西裝背包還有圍巾,三項一件不漏,就像是身上的延伸器官。

如果是某個不認識的人,看著這副打扮,這副模樣,大概會把他當成是某個士紳吧?

車子因凹洞震了好大一下,淺眠的水銀醒了過來,戴著紅色半指手套的雙手蓋住了鏡面面具,蔡特工正為消失的反光慶幸著。

「怎麼啦?」水銀微微的伸個懶腰、揉了揉雙眼「到了嗎?」

「快了吧?」蔡均映特工回道「可能還要一小陣子。」

「然後——」蔡均映在吸了一口氣後,微微的說出

「然後我們等等要出的勤是什麼?」自己說著。
「然後我們等等要幹嘛來著?」水銀在同時也說著。

自己愣了一下,腦袋的齒輪被某種東西給卡上了,正望向像個小孩一樣,身子略微左搖右搖,略微亢奮欣喜的水銀。

自稱是業餘算命師,但可以精準地算到誰跟誰要渡車關,誰跟誰又準備有了了某種生離死別,然後像是這樣,算出了接下來他人要說出什麼話,然後同時說出,可真是業餘,可真是惡趣味。

「等等要去港口那邊,檢查一下我請人走私的東西。」水銀臉上正帶著謎樣的微笑「品質好的東西少有啊?」

「什麼東西,品質?毒品嗎?」

「喔不,拜託,討厭死毒品了,也不看那時候那包毒品,也是請你拿過去交差的?那種東西,能不碰就不碰。」水銀剛開始說話的時候,臉上可以看到那略微明顯的一絲鄙視,但後續恢復到了先前那興奮的表情「是訂做的軍火來著!順手的武器可是很重要的,那些外面土製的槍哪比得上公司貨?公司貨又比不上人家專門調過的藝術品了。」

「我的手槍、你的步槍。防彈衣、手榴彈、各種彈藥什麼的,一貨櫃應有盡有!」水銀吸了口氣,眼裡閃耀著光芒的看向自己「你開了槍一次,手可就會黏在握把上拿不下來了。」

「不過……這個方向不是港口啊?港口是反方向吧?」自己正帶著疑惑說著。

「嗯……照著早上給你的那個路線開,會到某個沒人的停車場,附近可有貨櫃車在等著,就坐著貨櫃,一路到港口那邊,這樣。」水銀輕描淡寫的說著,蔡均映則是吸了一口涼氣。

「要這麼麻煩嗎?事務所裡面不是錢一堆?要買通全港口的人簡單吧?」

「嘿,我不知道為什麼,那批軍武會被民異署盯上,我可以買通全港口,保守估計你的四倍年薪就解決咯?」水銀臉上帶著不悅和困惑,停頓了一下。

自己算了算,自己在這邊潛伏,基金會月休六天的薪水,底薪八十外勤補貼四十出頭,而在這間事務所內工作的年薪可是基金會的四五倍,整整五百萬,這樣說的話,可是自己戶頭裡難以企及的兩千萬整。這個天文數字,就這樣沒有過多起伏、沒有過多傷痛的被說過去了。

蔡均映臉上帶著尷尬的微笑,看向那位據說在股市混的風生水起的占卜師。

「不過要買通全民異署,好拿回那些東西,把全台灣的錢都塞進去都不夠。」水銀兩手一攤「所以我們先去把貨領回來吧。」

金黃的夕陽,照到了遠方的那輛貨櫃車上,車上是寫著EVERGREEN的大綠鐵箱。

水銀先是別過頭憋笑了一下,然後說著什麼「騎子、鰓子、大牌常籠」之類模糊不清的話,接著笑了出來。

「嗯?什麼啊?發生什麼了?」

「沒沒有,只是」水銀又笑了一下,接著用著指甲刺了自己的手背,然後情緒沉靜了下來。「是自由港那邊的無聊兼低級外語笑話,就,看到那家公司總會想到,諧音嘛。」

車子在貨櫃車的陰影下停車「好啦——」水銀握緊了手上的面具,說著。

「停在路邊,下車吧?直接上去貨櫃。」水銀看向那沒關上,隨風搖擺不定的貨櫃門。

「車怎麼辦?就丟這邊?」蔡均映正略微擔心的說著,畢竟自己目前正在開的,可是一輛經過防彈改裝的高檔賓利,就這樣隨手丟在路邊——

「啊,我等等會請人開回去,還是日離堂那邊的。」水銀正展現著驕傲的目光。

「你不是燒了那邊八成的人?」蔡均映熄了火,正回想起當初認識水銀的事發經過「然……然後!你還放心把車交給他們?」

「剩下的兩成不聽話,然後呢?」水銀解開了安全帶「又能奈我何?」

水銀將面具收到了西裝的特制夾層內,然後打開了車門,背包於側,血色圍巾隨風搖擺著。

「走吧?上車!開工啦。」水銀挑了一個四周沒有行人的時間,小聲的對著車內說著,而蔡均映只是咽了口水。


「事務所」,表面上是異常界的情報買賣中心,實際上是接受著各種殺人放火走私相關委託的犯罪集團。

水銀,表面上是某個遊刃有餘的算命師,實際上可是奪走過數百條人命的連環殺人犯——而他此時正在貨櫃屋一角的折疊床上睡的老香。

環顧四週,是一間基本功能俱全的貨櫃,沐浴、煮飯、更衣、睡眠,連冷氣都有,可說是某種小套房了,而此時的自己,正在一角的藤椅上,思考著些什麼。

該把這個殺人魔、關注組織的頭頭直接敲昏,緝拿回基金會歸案嗎?不過這個人不是好惹的吧?可是個一人滅掉堂口八成成員的奇人,打起來不知道自己會死多慘。

基金會的各位特工前輩們,精準無誤的開了一百槍後,大多就會被轉至內勤,進行文書工作了,畢竟生命的重擔可不是那麼好放下的,背負著什麼,只會影響外勤表現而已。可不知道為什麼這號人物,殺人放火有如吃飯喝水般稀鬆平常,事後還不帶一絲愧疚的。

然後在地板那青色的地毯上,微微凸起的正方形方塊又是什麼?總感覺跟整個環境格格不入,牆角的那個伸縮梯子也是一樣的詭異。

蔡均映從舒適的椅子上站起,踢了踢方塊兩腳,是某種堅硬的東西,還有著回聲從其中微微傳出。想掀開地毯調查調查,但在這個場合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好了。

外頭的引擎聲停下,接著是某種失重感傳來,水銀的手機正響著,接著他從床上爬起,揉了揉雙眼,接起了電話。

「嗯,好,等等再打給你。」掛斷了電話「午安?」水銀打了個哈欠,說著。

「午安。」蔡均映特工望向水銀那高高翹起的頭髮,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下,水銀心領神會了什麼,走到了落地鏡前梳起了頭髮。

「水銀你——睡得著?現在不算是事務所出勤嗎?」

「這是個人的買賣啦,啊晚點還有一攤大的委託,現在不多少補點眠,整晚都沒得睡了。」水銀搖了搖頭。「還有什麼要說要問的,快說?」

「喔……沒事啊?」蔡均映正裝傻著。

「我猜猜,是什麼『手染鮮紅數百人、為何照常安枕眠』那類的鬼話?」水銀嘆了口氣。

「欸對。」蔡均映因為被看破,臉而略微變得紅潤,刻意的不別過目光,正直盯著水銀。

「等你懂得占卜到某個程度,大概會有某種看破紅塵的感覺吧?『啊,只是被子彈槍斃;啊,只是被活活燒死,可真是太好了啊。』這種的感覺

「比死亡殘酷的東西可太多了,孤身在困境掙扎的絕望感,接下來要被九十六小時連環拷問的心理準備,然後帶著終身的異常疾病活下去什麼的。

「自己只是讓他們死掉而已,已經是超級溫柔了好嗎?還是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死掉什麼。這不像殺人,倒像是某種安樂死那樣的事。

「所以,一個執行安樂死的醫者,有必要過於自責,自己抓著自己不放嗎?」水銀邊說著,邊把地上的青色地毯給拉開,露出了不鏽鋼圓角矩形的逃生通道。「自己只不過是在努力的減少大家的痛苦而已,不論是誰——

「蔡均映先生,可以請你幫個忙,把那個地道蓋子打開嗎?」水銀在拉開了地毯後,便雙手背在身後乖乖的靠在了牆角。「我的身體……你幫忙出個力吧?」

蔡均映捲起了襯衫的袖子「一直都很好奇,你的身體是怎麼了?怎麼半點重物都拿不動?」

「嘛,就姑且當作是老闆傳授占卜時的儀式吧,『吾等願以血色照亮漫漫夜路』當初儀式開頭還記著呢。大概就是全身殘障,多出點力就會出血掛掉那樣的事吧。」水銀順了順肩上的血色圍巾「然後這是血源工作室那邊織的圍巾,就是血包那樣的功能,所以每次跟你說圍巾變白的時候別來打擾我,就是我快掛了,沒空說話。」水銀語氣平平淡淡,完全不像是談論生死一樣的表現。

蔡均映彎下了腰,拉著那個地道的扣環「也看你圍巾變白不少次了啊。」

「對啊,小心點,別掉下去了。」水銀指著地道說著。

「這樣值得嗎?用身體健康換來這種的占卜能力。」蔡均映拉開了蓋子,地板上多出了一個空洞,此時的貨櫃正在數十米高空,正緩緩落下。

狂風讓蔡均映重心不穩,跌坐在地毯上,而水銀則是站在了洞口邊,未被微風影響直直的看向地面,圍巾正向上飄著。

「你得知道有些人是別無選擇的,自己每天生不如死,然後只看破了他人的生死,大概,值得也不值得吧?」水銀不是在對任何人說話,只是看向地板上的洞,自言自語的說著。

「這個高度下去,大概腿斷光而已吧,死不了的喔!」水銀正低聲的碎念著,只看著他往腰上的戰術腰帶一握,手正放在軍刀的握把上,正猶豫著什麼。

水銀只是嘆了口氣,將手從刀上移開,然後揉了揉自己的臉「沒事的,沒事的——」自言自語著。

「水銀,你還好嗎?」蔡均映站往水銀站過去了一步,水銀則是以後退一步作為答禮。

「嗯,我——只是需要一點空間而已,作為保養占卜敏銳的代價,我需要用刀——」水銀嘆了口氣「是糟糕的事來著,別理我,誰身上沒有點傷的。速戰速決吧。」

貨櫃逐漸下降,降落在了另一個貨櫃上,原本空洞的地方被漆黑所填滿。


水銀先是說著什麼「請給我一個正方形的全套煉獄火」這樣的話,接著從他的斜背包中抽出了一捲迷彩綠的布,他靠近洞邊,彎下腰,將正方形的布匹貼上了下面的貨櫃頂。

蔡均映聽著水銀口中的「煉獄火」,總覺得萬分熟悉,但一時想不起。

然後水銀將半開的地道蓋子一腳踢合,然後從斜背包中拿出了一個軍用的引爆器,按下了開關。

只聽到地道上有著些許刀在鐵上滑過的聲響,接著就是一聲微微的鞭炮爆炸,還有鐵蓋自上空落下,在地板上、下面貨櫃中所敲出的重重回音。

「那是炸藥?」

「前東家的科技來著,是切鐵專用的。」

「你帶著炸藥一路過來?」

「啊,是剛剛現場做的,這個包包可以造出一些不那麼輕易拿到的東西,所以。」水銀拍著斜背包、攤了攤手,走向了牆邊的摺疊梯,將其取了下來。

「然後再打開一下吧,那個蓋子。」水銀用目光示意著,蔡均映則是重新打開了地道,地道下的,是某個黑暗至極的無光洞穴。

水銀將伸縮梯架下了洞中,順著梯子爬了下去。

「下來吧!小心被周圍的鐵割到!」水銀站在下面喊著,略微高挑的蔡均映則是小心翼翼將腳放到了梯子上。

水銀在下層貨櫃的未知黑暗中,不斷的從斜背包中拿出了露營用的提燈,只用了三個,就把不見五指的貨櫃給照成了白天。

「蔡均映啊……」水銀看向了滿貨櫃的雜物,飽滿的行李袋跟軍武用的黑色盒子相互堆疊,混雜不清。

蔡均映從梯子爬下,正站在水銀背後,正看著矮自己一顆頭的水銀略微不知所措的樣子,總覺得有種詭異的不安感。

「有什麼事?」

「我有說過我為什麼討厭毒品的原因嗎?」

「沒聽過?」

「為了一小時的欣喜,餘生要在地獄中度過什麼的,是很可悲的,然後有人以還把他人推到地獄中,這樣來賺錢……」

水銀嘆了口氣,用力地往地上的行李袋踢了一腳,而他脖子上的圍巾,好像是某種計數器般的,慢慢白了六分之一。過滿的行李袋的縫線被一腳踢開,一個閃耀著紅色微光的磚頭掉了出來,外頭的重重保鮮膜可蓋不住那不詳之光。

「想說武器訂夠用的就好,訂了半個貨櫃,沒想到多的空閒,那群人渣搞了這齣——半櫃,這匹純的,大概全台半個月的量,難怪民異署。」

那些紅色的磚頭,可就是那時日離堂事件所涉及的超常毒品,光是一個行李袋的量,市價可就值好幾百萬,這下軍火跟毒品各佔貨櫃的一半,又是一個自己一輩子都算不出的天文數字。

「可說過這櫃就是我的,不會有其他用途。」水銀從西裝中拿出了銀色鏡面面具,戴了上,每次看到他戴上面具,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即將來到。他戴上面具後,揹起了一個行李袋。

「我只提的動這該死的東西,蔡先生,麻煩你拿那些武器了。」說罷背著行李袋、爬上了梯子,然後將行李袋丟到了上層貨櫃中,大概是要將所有罪孽悉數帶走的意思。

「不是,只訂軍武,連這些毒品都要一起帶走嗎?」蔡均映提起一手長盒,就重量來感覺的話,大概是一把步槍。

「搬!都搬!老子就等他們找上門討說法,到時候帳再一條一條慢慢算——」


二零零五年冬、甲月乙號、半夜。

數輛沒有開車頭燈、也沒有開警示燈的警車,正以夜色作為掩護,在港口外圍必經之路的陰影處埋伏著,短短三個巷口的距離,就埋伏著七八輛警車。

會出動如此大陣仗不為別的,就為了破獲跨國的超常毒品走私案。

基金會的特工和民異署的官員正於一車內,看著路上的一片黑暗,邊互相乾瞪眼著。

「你說,你們那邊有明確的線報了?怎麼這麼久還沒有看到人?」

「你們基金會的別在那邊刁難了好嗎?沒情報要請你們做事,然後在那邊說半點東西都不給,然後要重新調查;有情報又要問著情報有沒有誤,是想怎樣?」官員碎念完,無線電響起。

「所有一線人員,嫌犯正在靠近守備現場,OVER。」

「反正以一個特工在外面跑這麼多年的直覺來說,你們那邊又又又搞砸了。」

「情報可是本人親手截獲的,可錯不了!」

「好,那就來賭,公家機關的薪水,付的起宵夜吧?」

「可以,聽說你們那邊也蠻優渥的,我可不會客氣。」

一輛貨櫃車正想不被注意的溜過路口,轉瞬間,車頭燈劃破夜空、警笛喧嘩大作,是被數輛警車給截停在路邊了。兩人下了車,看著熱鬧的現場。

那名官員說著「你看,我就說是真的。」

特工回道「別太得意,又不是沒誤抓犯人過。」

從駕駛座上被抓下來的,是一名刺龍刺鳳的幫派分子,原本還想叫囂掙扎,卻被重重警力給壓在了地上。

那名特工走到了貨櫃車後,雙腳站上了車後,打開貨櫃,突然笑了出來。

貨櫃的上方被開了個不怎麼工整的洞,明亮的月光像是在替某人證明些什麼清白的一樣,從洞上照亮了貨櫃內部,裡面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簡直就像新的一樣。

特工望向了那名官員,而那名官員只是微微咬著牙。

官員默默的爬上了貨櫃,站在洞下無助的看著月光,接著往貨櫃底部走去。

接著是用力的踹了貨櫃的牆一大下,聲音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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