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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所相信的真實
標題：「我們所相信的真實」
作者：Lostwhat
版頭圖片:
來源：https://pixabay.com/photos/happy-new-year-new-year-moscow-fair-1108166/
授權方式：CC0 1.0
版權所有者：Evgeny
備註：圖像上傳於Jan. 1, 2015，根據Pixabay發布的新聞，使用授權為CC0 1.0
2024/12/24，Site-ZH-16，聖誕夜
河岸與樓城建構而出的地平線，正一點一滴的蠶食著待在天空彼方的夕陽餘暉，橘紅光線穿透了高樓大廈的縫隙，鑽開了無數玻璃與鏡面，卻沒能將浪漫和溫暖滲入這個世界。但那光輝卻染進了動與靜之間，時間沒有停止，卻猶如放慢一般沉靜。或許是光芒的消逝讓人下意識地在意起了時間的流動，又或是現實的黃昏與過去的夕陽以回憶的方式重疊在了一起，就這樣拉長了時間，拉長了空間，拉長了影子，也拉長了回家的路。
Site-ZH-16巨大的機械深井迎來了第幾千次的夕陽，而每一次都是那麼美。除了基金會的飛機，以及敵對組織的偵察機以外，唯一能看見這口井或許只有夕陽而已。
一個身影傾靠著包圍深井的金屬欄杆，出神地注視著看似無底的井底，也望著從未停歇過動作的巨大吊臂來回搬運建材。打從他加入基金會開始，好像還真的沒看過吊臂休息的日子。
夏離章睜著疲憊而渙散的雙眼，靜靜地掃視整個站點。
已經十五年了，他在這個站點裡已經待了這麼久的日子。夕陽終會被黑夜驅逐，行人也不會駐足於明暗交替的街道上，沒有什麼能從時間的手中得到特殊待遇。
他似乎在等待著誰。
金色的髮絲已經沒有心力去整理，只是隨意地紮成了馬尾，讓頭髮隨著纖瘦的肩膀流下。花俏的穿著似乎已經沒有必要了，他只是隨手套了印有基金會標誌的連帽外衣，與放在衣櫃最上面的那件短褲。確實，連帽外衣對他來說還是太大了，連架在手指間的那根香菸，都因隨時可能點燃袖子而使人膽戰心驚。眼中映出的畫面除了看不見底部的深井以外，純黑色而暗淡無光瞳孔還照出了他視野所指向的那個地方——不是深井，而是某些……某些更遙遠的地方。
淡水河岸不可能會下雪，金屬欄杆卻被以無數編織成藤的小燈泡所爬滿，隨時提醒著所有人：「別忘了聖誕節。」只要太陽再落下少許，這些五顏六色的彩燈就會立刻亮起，雖然老派又俗氣，但卻是依然會讓人停下腳步的美麗。
香菸的灰煙緩緩盤旋而上，不時轉紅的菸頭緩緩吞噬著菸草而上，卻沒有看見他把香菸叼在嘴裡過，就這樣燒著，燒著，一直到指節間傳來突然的灼熱，他才驚覺到香煙已燒盡的事實。他拿出隨身的小菸灰缸，把香菸按熄，然後再點起了一根菸，就這樣讓濃烈的煙味包圍著自己。
很惱人的氣味。
很懷念的氣味。
很痛苦的氣味。
很渴求的氣味。
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小時，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記錯了時間，後悔著沒帶條圍巾過來，想念他房間的寧靜與溫暖。
幾乎等到夕陽完全落下，他才看見視野角落有個披著實驗袍的身影緩緩跑向自己。
「你遲到了。」夏離章露出挖苦似的笑容，本想用手指戳戳對方的胸口，但隨即意識到手上還架著香菸，便隨意地在菸灰缸中按熄，然後對著空氣揮了揮，試圖散去煙味。
「呼……呼……抱歉啦，辦公室裡出了點意外。」Dr. Bales上氣不接下氣的喘著，然後伸手抓著欄杆蹲了下來，似乎很累的樣子。夏離章苦笑著也蹲了下來，欣賞眼前的大男人累得像條狗的滑稽模樣。
「這次是什麼？什麼東西燒起來或爆炸了嗎？」兩人在片刻休息後站起了身子。
「更糟，辦公室裡有蟑螂，另外還有一些確實會燒起來跟爆炸的東西，沒辦法用殺蟲劑。」Dr. Bales聳了聳肩，背靠在了金屬柵欄上，夏離章則是維持原本看著深井底部的姿勢，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啊，那兩位助理大概……」
「嗯啊，除了葉助理以外的人都嚇到魂飛魄散了。」兩人沉默了三秒鐘，然後一同笑了出來。
夕陽幾乎沉進了淡水河的河水之中，只剩下邊角的橙色光芒依然掛在地平線上。
「……很久沒跟你聊天了。一切都還好嗎？」Dr. Bales搔了搔頭，然後似乎終於下定決心挺進對話的核心。
「我……大概吧，我猜。」煙味終於被寒冬的凜風全數捲走，兩人的身邊只剩下幾近清新而空虛的空氣，夜色從地平線的另一端開始染黑了天空，而新月也在夕陽的勢微之下露出了清晰的輪廓。
「這樣啊……那個，就是，雖然已經過好一陣子了，沒辦葬禮真的好嗎？」Dr. Bales的眼裡閃過無數憂愁和不安，而這些全部指向了眼前瘦小的身影。夏離章並沒有轉過頭看他。
「沒問題的，是規的話，百分之百會這樣要求呢。」夏離章輕輕閉上眼睛，露出了一個虛弱的微笑。他向已然褪去的夕色伸出手指，就像試圖觸摸那抹橘金似地華過天際，然後握緊拳頭，再張開手，感受夕陽從指縫滲出的溫順。
「兩年了嗎……比想像中快很多呢。時間真的跑得好快，完全追不上呢。」
「是因為你老了吧。」夏離章轉過頭來，趴在金屬柵欄上露出賊笑。
「欸等等，不是，我可都還沒到四字頭欸！我還年輕氣盛的啊！」Dr. Bales睜大了雙眼，不經意地摸了摸自己的髮際線，好像確實是退後了那麼一點點，這讓他的心臟沉默了那麼一個剎那。
「哈哈哈哈，你還是很帥啦，阿伯有阿伯的魅力啊。」
「誰是阿伯啊！」
夕陽終於完全沉下。接著，彷彿在呼應夕陽的謝幕，裝飾在金屬柵欄以及整個周圍的聖誕彩燈順著電流的攀爬而逐區亮起，七彩燈光壟罩了整個Site-ZH-16，更令人確切地感受到聖誕氛圍。
「對了對了，一直忘記問些事情了。你的家人最近還好嗎？孩子們應該開始上學了？」或許是燈光太過刺眼了，夏離章轉過身來，也一同靠著欄杆。
「女兒已經在上小學了，據說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孩子呢。全員健康喔，小孩有精神到常常惹火我老婆呢。」Dr. Bales的眼神泛起了神采與亮光，嘴角也不自覺地勾起了弧度。
「那真的是太好了呢。」夏離章也笑了出來。遠方的城鎮傳來了極度細微的聖誕歌曲，他猜想身邊的朋友應該沒能聽見，但他自己卻跟著哼起了輕快的節奏。
「那你呢？最近很忙的吧，『代理主任』？」Dr. Bales擅自挖苦了起來，但夏離章也絲毫不退讓地回擊。
「那是當然的。鯊魚不往前游就會窒息，而我如果不向前走，他也會生氣的吧？而且，至少我們現在是空降好夥伴了。」
兩人有默契地一同望向辦公大樓的方向，在那棟大樓之下是一個全新……不，應該說是「死灰復燃」的部門。
都異部門。都市傳說型異常應對部門，是上頭終於受不了了長期以來逐漸回升的都市傳說型異常、收容小組彆腳的收容行動、三番兩次把事情搞得更糟、以及幾次差點造成異常曝光的慘狀下提出的最後手段，也就是喚醒這個已經凍結了十來年的老部門。
沒人知道夏離章是用什麼手段取得了這個職位，也沒有人想問起，但他們也猜想大概沒有人比他還要適合了。
晚鐘響起，是警衛交班的時間，也是一般的基金會員工下班的時間了，雖然平時能確實遵守下班時間的員工寥寥可數，但只有今天是例外。按照往年的慣例，聖誕夜時發生的意外總是特別少，也許是異常們彼此串通好了個休息日，但更可能的大概是員工們為了聖誕夜能安穩地度過，而特別認真地完成了整周的工作。
「今天叫我來，還有什麼用意嗎？」Dr. Bales在深不見底的口袋摸了一番，終於找到了手機。時候確實不早了。
「沒什麼，只是想跟你說聲聖誕快樂而已。」夏離章微笑著說。
「啊啊，聖誕快樂。」Dr. Bales也以微笑回應了他。
「你還得回家的吧？你家裡還有人在等你的。」
「嗯，時間也差不多了。我該走了。」他點了點頭。
兩人同時轉過身來，面對彼此，遠方的聖誕歌曲逐漸減弱，取而代之的是銀鈴奏響的聲音，這是一個平靜的、安穩的聖誕夜。
Dr. Bales試著伸出了手，但在「擁抱」兩字竄到了嘴角時，他決定將這個字眼收了回去，然後稍微退後了一小步。
夏離章也伸出了手，但在他向前踏步以前，心中的意念化為了再一抹的微笑。他將手插回了口袋裡，退後了一小步。
「那就這樣了，再見。」
「再見。」
兩人擦身而過，就這樣分道揚鰾，承載著無數情感與回憶，最終——
「你知道我們還是得走同一個方向回去對吧？」
「閉嘴啦，很尷尬欸。」
「明明都像是世紀大道別的那樣說再見了。」
「你欠我一杯咖啡。」
「等等，哪有這樣的！」
「現在是兩杯了。」
或許淡水河岸不可能會下雪，但相信不可能的事物又何妨呢？哪怕夢想並不真實，哪怕情感只是泡影，哪怕過去與未來不止的糾葛，去相信自己所相信的真實，或許才是聖誕節的真諦。
聖誕節並不是沒有發生奇蹟，真正的奇蹟早就發生在了每個人的心中。
所以，我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