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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泛黃拍立得相片上的人影,望著門外的淺藍湖岸。周圍的視野皆被濃霧籠罩而無法看清前方的景色,只有完全的寂靜以及空虛,兩者交互而成的恐懼逐步爬上了我的背脊,我的雙手不斷地顫抖著、我的脖頸緊冒冷汗。這是我人生第一次遇到這種操蛋鳥事,至少比我之前走路踩到狗屎的時候還要慘不忍睹。
我被困在一間飄到湖岸的流動廁所。
原先只是想再次回到那間被封鎖的高中看看,順便再次看看當年自己一直嚮往的那座湖。我開著父親送我的老車在13號公路上馳去,途中去個休息站打盹一會兒,好死不死我卻跑到了這種荒寂森林—凹凸不平的柏油路、沒有電源的紅綠燈,以及不斷呼嘯而來的寒風替這個地方冠上了「禁區」一詞。這裡除了我自己一人以及插滿地面的警告標示牌以外,根本沒有什麼可以看的東西。而且最可悲的是,這裡就連個基本的WiFi信號都沒有,所以我的手機連個該死的電話都打不了。
早知道就別來這種荒郊野外了。
我心裡暗自說道,開始後悔起當初一時衝動亂下的決定。我從外套口袋拿出筆記本,看了看自己很久以前繪製的路線圖,但是上面連個基本的城市名稱跟街道都沒有給,我之前到底是怎麼來這裡的?而我發現到這裡除了不斷啼叫的鳥群外,這個地方顯得異常地安靜,這種環境使我感到相當不安。
我快步穿過森林間的各種岔路,不想再回頭望向那個令我畏懼的地方。如果自己沒能從這種環境中成功走出,那麼目的地什麼的就更不用提了。我掏起手機看著上面的電量,至少還能再撐一會兒;但也就只有那一會。現在心態已經完全亂掉了,原先的心不在焉已經變得戰戰兢兢,隨後從快走變成奔跑—我看到林木之間滲透出一道白光,而我現在就在往它的源頭奔去。
穿過那片荒寂的森林之後,我彷彿來到了熟悉的地方,那是間早已棄置的舊停車場,裡面擺放的車輛都被一株又一株的藤蔓給纏繞覆蓋,沒辦法看清車窗裡面的狀況。而我在途中探索的時候還驚動了位在其中一輛車子底盤的老鼠群,它們每一隻的身形骨瘦如柴、雙眼顯得空洞無神,我在咒罵幾句之後立即跑開。而它們只是分散逃開,將我視作不存在似的。
看起來這裡沒有要送Gogoro。
你能聽見我們嗎?
穿過了停車場,首先映入自己眼簾的是大片的淺藍湖岸。白色濃霧隨著空氣瀰漫至整個區域,而在正前方的不遠處可以瞄到類似森林以及建築物的身影。這裡也跟之前去過的地方一樣,插滿更多的警告標示牌以及黃色封鎖線,在這些標示牌上面,大都是寫著「禁區」、「請勿進入」之類的官僚話語,跟之前看到的差不多。雖然我對此感到相當鄙視,但上面的文字讓我感到有種熟悉的感覺,我不知道那是多久以前的記憶,但是我對這裡的景色有種似曾相似之感。我曾經有來過這裡嗎?
⚠️ WARNING ⚠️
本洗手間正在維修中,請勿隨意使用
謝謝您的配合
緊盯著面前的告示牌,我回頭仔細看了一下四周。發現這座湖旁邊還有幾間流動廁所,但是每一間都被人用木板堵住、釘死了。但是其中一間廁所的門是敞開的,出自於內心的好奇,我忍不住上前過去看看裡面。裡面有著些微的玻璃碎片,以及幾個被蟲蛀蝕的皮革書包被放置在地;廁所的牆面也被大量的藤蔓侵入,並且散發出濃烈的臭味,但並非是那種平時讓我感到作嘔的感覺,反而讓我背脊發涼、雙腳不自覺地顫抖。這絕非是我一般會看到的景色,這裡一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隨著時間流逝,我的後腦杓開始劇痛起來,原先那些思緒變得空白、不斷從我的潛意識中逝去。而我對此無能為力—只能喊叫、跌落在地上打滾。隨後我的視野開始陷入一片黑暗,而我能隱約聽到某人正在呼喚著我的名字,但我記不起它們的面孔跟來歷。這可能不是夢,對我來說這相當真實。
你不記得了嗎?
我看著水面上的倒影,而那裡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我摸了摸自己的臉跟身體,反覆思索自己現在是否還真的「活著」,其次是自己在何時何地、以什麼樣的方式死去。我開始擔憂我的家人以及朋友是否正在我的墓前泣不成聲,他們是否有找到了我的遺體,他們會不會因此做出什麼衝動的行徑。想到那些,眼淚已經不自禁劃過我的臉頰,我試圖迴避那些極端負面的想法跟失控情緒,但我的精神早已被擊潰。而且我人還被困在一間流動廁所內。
我們已經等你很久了
我—
我我—
我突然想到1976年的夏天,我已經不記得,但我必須要記得那時候的歡樂。我突然聽到了來自它們的呼喚,想起了曾經的大都市榮景,還有當年自己常去的、最乾淨的第三間,彷彿它們早就在這裡等待著我的回歸。我雖然早已不記得它們的名字,但是它們卻還記得我的名字跟班級,還有當年那些珍貴難得的回憶。我的內心從原先的破碎不堪,又被它們給拼接成形。或許自己在最後能夠跟著它們前往當年的昔景。
你能聽見我們嗎?
蘭迪曾經就在這裡救了身為旱鴨子的我。我們最初是在遊行樂隊的新生訓練中認識。之後的三年,我們走過了無數的奇險區域以及各種店面,就算闖了禍也會共進退。在所有人裡面就它一個最會抄捷徑,但是我們仍然樂此不疲。但是它沒能撐到畢業的那一天,我看著它一動也不動地癱坐在洗手間裡面,那些污水從它的體內不斷湧出,但是當時沒有人願意上前救它出去,而我也是那個膽小鬼,只因為我覺得它實在是有夠臭。
你不記得了嗎?
莉安,我高中生涯的初戀對象。我們在誤打誤撞在同一個洗手間遇到彼此,那也是一切的契機。坐著欣賞小鎮在夜晚時分的浩瀚星空,兩人牽手一起進出學校的大門口,最後談著對於未來生活的憧憬以及活在當下的美好。但我們卻因為平分一捲衛生紙而發生了激吵,隨後多次的意見不合也造成我只能看著它的背影離去,我的內心也從原先的樂觀變得逐漸麻木,封閉了我與外界一切事物之間的情感。
1976年的洗手間?
亞當是我在畢業前夕遇到的最後一位知心好友,彼此有著共同的未來方向,也瞭解到現實社會獨有的殘酷規矩。所以我們經常彼此扶持,不論是課業方面還是未來的就業準備,我們雙方都有著不少的寶貴收穫。只不過亞當的行事作風相當魯莽,它經常意氣用事而不聽別人的勸阻,反而讓自己頻繁出事,而那正是它沒能順利畢業的關鍵。我們最後在下水道裡面失去了它,它常戴的眼鏡、衣服都被沾染了令人作嘔的污漬,旁邊僅留著一根斷掉的馬桶吸盤。那也是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它們的其中一個倒影正試圖朝著我這邊游過來,接著它們向我表明了它們的善意。那隻光滑柔嫩的手從水面浮出,我知道它們正想要帶我前往自己曾經失去的童年。湖邊的濃霧在這時逐漸消散,已經能夠看到它們每一個人在水面下的模樣,都是當年自己在洗手間天花板看到的那些熟悉面孔,每一個人都在面對著我微笑,我想這裡就是我所熟悉的那個地方,也正是我一直以來想回來的寶地。我想念你們的溫柔、想念你們的陪伴跟歡笑。而我能隱約聽到背後的洗手間傳出沖水的聲音。
你不記得了嗎?
那不是沖水聲
我記得記得我記得很清楚我沒辦法忘記你們還有我的過錯。來人拜託把時間回溯到那一年我們都還是天真孩童的時候拜託了,到底為什麼要刻意留我一個人在這裡受苦到現在?我忍不住想要跟你們吐露當年我失去你們的悲痛,無法再看到洗手間的失落,想要找回初戀的美好,第一次交到摯友的溫暖。
已經沒關係了,都過去了
我會把你們每一個人都拉回來,不管怎麼樣我們都要再回去1976年的夏天,回到還是全新的學生洗手間。讓我們再一起去洗手間玩耍潑水,重新締造過去那些愚蠢的美好回憶。湖水帶來的刺痛感,還有你們那孤單落魄的冰冷正在傳遞到我的腳踝,但我卻不排斥這種感覺,因為那些都是你們這幾年以來想要傳達給我的訊息。我們瞬間分分合合分分合合又重組離散重組離散相依不離不離直到到永遠。
我墜進了湖底,但是我卻對此感到愉悅。感覺沒有什麼東西能夠阻擋著我的旅途,而我已經到了我想要回去的家鄉。就算外面的景色換到如今已經物是人非,我們的羈絆卻一直都在那裡,等著我們回來再次銜接合一。這次我不會再回去,因為這裡就是我唯一的家鄉,我此生唯一的交界地,我會帶著你們每一個人回到那所高中,再讓我們談起那些過往舊事。
你不記得了嗎?
背後的沖水聲越來越大,擊穿這座湖原有的寂靜。我失去了雙翼以及一切形貌,不斷被它們牽著帶往底部。我的眼前首先一片黑暗,隨後閃過各式各樣的記憶片段,我最終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存在意義。我認得水裡的你們,我認得水裡的洗手間。我堅定自己這次沒有走錯,以後也不會。
我們將會合而為一
我不再感到疼痛。
不用害怕,我們在這裡
我不再感到悲傷。
你能聽見我們嗎?
我不再感到寒冷。
那不是沖水聲
我沒有了知覺。
那是要誤導你,以為廁所裡面有人
我沒有了視覺。
你認得水裡的我們
我沒有了一切。
你認得水裡的我們
但我有你們。
你認得水裡的我們
沖水聲停止了。
你認得水裡的洗手間

作品著作資訊
故事:流連忘返
「你不認得水裡的洗手間。」
原作者: Pao Mian
始作俑者: AbyssDream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寫外圍故事的原因,因為這東西絕對會害我被人超渡,再加上我不擅長在裡面加歡樂元素。所以我覺得這篇活下來的機率是微乎其微,但至少自己在寫草稿的時候是蠻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