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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著作資訊
原文:SCP-6500 無以避免
作者:Placeholder McD、
S D Locke、
HarryBlank、Ihp does not match any existing user name、
Grigori Karpin、
DarkStuff、
Aethris
譯者:Frederica Bernkastel
圖片翻譯:Mang Gwan

從有到無
「所以這就是那詭厄老者裡頭的東西,」他自言自語著。
Tony Marquez感到一股驚人的寒冷,他透過人形窗看向那天鵝絨般的黑房間,被位在其中心的神殿巨岩結構截斷了,那巨石漂浮,或者說漂流著,其自身不可侵犯的靜止感喚醒了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在Tony心中一個陰鬱的角落落定扎根。再多的顫抖也無法動搖它。世界之洞的本身被攤開,胳膊與腿直伸出來,頭始終向後傾倒,好像老人在最後的時刻抬起了頭,祈求上帝的寬恕。
不過,Tony是知道這點的。總而言之,「人形窗」這個用詞並不恰當,儘管他無法否定這用法有多古老,但用「人」這個詞語真是太慷慨了。
看到它的消失,他一點也不難過。
「我想這對股骨粉碎老頭是很好的告別式了,」Tony指向他身後與右邊(以他來看)的古老儀器,即使這樣他也沒有把視線從那座神殿移開。
「嗯嗯,」Arceo博士心不在焉的同意著,他正試圖去聽那個正在低語的主管人員走狗說話。
有人抓向Tony的肩膀並將他拉向他們時,他本能地順從了。他們開始把某種裝置塞進他戰鬥背心的前口袋裡,他馬上認出那是一個發射器。Tony隨口吐出了一個問題。「所以,又是你當我的守護天使?」
Logan Arceo似乎是太忙了無暇跟他說話,所以Tony將問題拋給了一個他認為是「舞臺工作人員」的人。
「嗨,老兄。」那人抬起頭來,看著Tony的眼睛「Arceo會在這線路的另一端嗎?」
那人眨了眨眼。「呃,不知道唉,」他說道,然後轉身朝反方向離開,走向另一群拿著剪貼版與鋼筆的人,他們看起來更像是技術人員。
Tony用鼻子哼了一聲。就沒人知道該如何跟D級談話。他們該要有這方面課程的,Tony心想。他忽然想到,這樣的班級其實可能真的存在,就只要回答簡短的問題就能修畢了:「不要。」
這讓他笑了出來。「可還行。」他喃喃自語,轉過身去看看有沒有人要過來傷害他。
謝天謝地,這裡只有Logan。
「抱歉,他們剛剛在吵我。」Logan伸出一隻手來「Marquez。」
「Logan。」
Logan翻了個白眼。「Tony,那麼。很高興再次見到你。我會在通訊的另一端,指引你通過。」
「太棒了,」Tony回應道,「我喜歡熟面孔。還有,菜鳥很快就會嫌棄我了。」
他們一起輕鬆而專業的笑了。那是你可能在休息時飲水機前一起發出的笑聲,不過他們可是在蟲洞前 —— 一個復仇的、腥臭的蟲洞殘骸。活著就是這樣,他們都以自己的方式在思考。
「我有一段序言嗎?開場白?或者我們要來個攔腰法.譯注:是指文本不已故事的開頭為開頭,直接從故事已經發生一段時間後開始講述,事後再透過追憶等方式提點故事開頭發生的事情。?」
Logan揚起了眉毛「你從哪裡學會那個詞彙的?」
「我跟某些地方的人談過,知道一些事情。我想這會讓你大吃一驚。」
「你完成任務了。」
「說到任務,」Tony轉向看著身前的屍體「你要把我丟去那裡?」
兩人看向懸崖。那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懸崖,不過當他們望向它時,都可以感受到一個墮落感,仿佛他們都在下墜,朝底部衝去,明明他們就只是站在邊緣。而隨著這種重力感的出現,地球的存在都讓人感到不適,如果在這裡思考得夠久,人們很可能會想像自己感受到了地球的自轉,感受到地球很想要完全停下讓人們飛出去,掉進光滑的岩壁,前往不確定的終局。
他們都搖了搖頭,轉身走回相對好理解的場景中。男男女女在快步四處走動,仔細檢查數據,測試他們所有的儀器,瘋狂地在記事本上寫東西,四處張望並找人交談 —— 看上去真多,Tony心想,這就像是在想接下來要去哪築巢的黃蜂。
「對,」Logan把這忘了講的話補完「我們要送你進去。而且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給你搞序言和開場白,我們會在你飄過去的時候用話筒跟你介紹狀況,聽起來不錯吧?」
「是不錯,不過,什麼話筒?」
「還沒有人給你嗎?」Tony搖搖頭「好吧,我幫你叫人過來。」
他離開了,並很快就與周遭的研究員與專家達成共識。Tony為再度孤身一人而嘆了口氣,很快有好幾個舞臺工作人員圍了上來,除了親吻他的臉頰,給他午餐盒和祝他在學校有個美好的一天外幾乎什麼都做了。背包?確認。口糧?確認。話筒? 哦,抱歉之前漏掉了!確認。刀具?確認。槍?不確定你要去的地方會不會派上用場,但無論如何是確認了。
「好了,該給你穿上宇航服了,」其中一位說道。
「我能在太空呼吸,」Tony回道。
「蛤?」
「自從那個,呃,繞著地球轉的雕像?還是那個蘇聯人?在太空繞著某個東西跑的東西太多了,重點是,氧氣罐很重,我不需要它,把它忘了吧。」
一些人在檢查彼此,確認一切都沒有問題後,他們還是為了程序在他身上綁了個罐子。人們開始緩慢而穩健地離開密室,最後一頭小黃蜂穿過門後,被螫傷的些微可能性也消失了,所以最後,最後只剩下Tony一人,他的後背幾乎是自己的兩倍重,就這樣正對著那座寺廟。
那令人驚異的寒冷在令人驚異的沉寂下又冰冷了幾分。
Logan的聲音從部件裡傳來:「好了,D-11424 —— 」他用的是Tony的正式稱呼,因為高層也在聽「 —— 你知道該怎麼做。」
「嗯嗯很清楚。」
停頓了一陣後。
「呃……?」
「抱歉,」Logan回應道,「如果你能相信的話,從我坐的地方看它還真夠可怕的。」
這就是Tony想要的熟悉感。他笑了笑。他們以前可不會這樣跟他講話。即便在基金會這種冷酷無情的世界裡,他也不知不覺地建立起了某種融洽的關係。
「我相信你。」Tony看著那個洞,再度感受到了懸崖感。並用低聲說下去「看在你娘的分上,我相信你。」
「好,呃,準備好了就上吧。」
「就這樣?太空行走的東西呢?」
「對。你以前也做過,應該不難。」
Tony做了個深呼吸。「應該。」
他步上懸崖邊,臉離宇宙真空只有幾英寸遠,不知道是什麼機制讓他與自己周圍的空氣 —— 和其他的一切 —— 不會像潛水艇的破洞一樣被吸出去。
但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類問題是不會得到答覆的。
「走進去吧,」他喃喃自語,都忘記自己正被錄下。
「走進去吧,」Logan也說了一遍。
於是他照做了。
地心引力從他腳下消失,Tony漂浮於扭曲而熟悉的環境中,這裡是太空。Tony用自己的方式向四周無限的夜空致意。嗯,是夜空。還是星空。四面八方永遠都是星雲、行星與閃爍的小星星,就在他(堅稱自己不需要的)宇航服面罩上起舞著。
他轉過身去,看到了詭厄老者的另一面。奇怪的是,他竟然能穿過去。那東西可沒有他高,自己還穿著全套的宇航服呢。這沒問題嗎?
他搖搖頭。 對對對,異常外太空間。如果他過,那他就能過。下一個問題。
「還有多遠?」他問道。
「也許要太空行走二十分?只要按下開始按鈕,你就會往目的地前進。」
噢真是個誠實的回答。Tony按下了像是從背包中探出扶手椅的MMU(載人機動裝置manned maneuvering unit)位於扶手上頭的「出發」按鈕。NASA使用的版本可大多了,但基金會顯然走在該組織前頭。這東西本質上就是背包的可拋棄式插件。並不是說他想永遠,永遠丟棄他。
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開始接連在他背包嘶嘶作響,由於背包與他的身體相連,他只能在真空環境下一直聽到這聲音。他開始向前移動,他自己則需要透過轉動身體調整方向,確保這個「向前」的終點是神殿,而不是某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而且真的,沒有比太空更加「什麼都沒有」的地方了。)
「呃,這給了我們些時間。」
「是這樣沒錯,」Logan同意道。
「這下我有些問題要問。」
「我也有些,但真的只有些,答案。」
「跟我想的一樣。那麼首先,誰殺死了那老頭?」
「機密事項。」
「好吧,耶,我就知道。呃。嗯。他就是變成了那樣,還是……?」
Logan那頭還是沉默不語。
「好喔,」Tony說道。「那好吧。這裡是我想的那個地方嗎?」
「你想的哪個地方?」
「被送去的地方。你知道的,當那老東西逮到人的時候。」
「你對那老人的詞彙量真多。」
「我的辱老人詞彙可多了。」
停頓了一陣後。
「嘿!我也是老人唉!」
「抱歉了Arceo。不是故意的。」
兩人都笑了起來。「很高興看到你沒有太過懼怕。總之,我們不知道。還有總之,它大概是石造的,大概吧。我們認為是磚塊。看起來是跟我們描述得差不多。」
「所以,我現在在一個口袋維度中,還是實際上可定位的空間裡?」
「可定位空間。」
「哇靠,在哪?」
「你真的這麼熟悉宇宙嗎?」
Tony想了想。「不,其實沒有。」
「好,那我就不用問人了,因為這對你來說也毫無意義。」
「可還行。好吧下一個,最相關的問題,我他媽該做啥?」
Logan哈哈大笑,笑聲通過廉價的揚聲器(他們肯定有資金,不會讓他們所有的揚聲器都是廉價品?)傳進Tony耳中。「這是你最基本該知道的東西,Tony,偵查。」
「喔,你們不清楚裡頭有什麼嗎?」
「不是很清楚。」
Tony再度仰頭看向神殿。它看起來像顆心臟。呃不,它不是,並非如此。但它感覺是顆心臟。透過一些看不見、無形的方法,Tony輕而易舉地看出有什麼東西將其固定在原地 —— 並非只是在太空中漂浮中,而是被宇宙肌腱和肌肉組織以某種方式固定、拉緊。而且,他還能用某種方式感受到那裡有血。古老、乾涸的棕血,染紅了它周圍的虛空,那裡就像個古老的死之平流層 —— 有如遇刺國王做成的木乃伊。
「太他媽棒了吧,」他喃喃自語著。這一次,Logan並沒有回應。「所以這就是為什麼這次沒發實況給我的原因?害怕模因之類的東西?」
「基本沒錯。一旦你出去,我們就可以從你的記憶中提取更清晰的所見。這就是你為什麼今早被要求服用記憶強化劑的原因。」
「好,好。嘿,那個詞啊。」
「嗯?」
「記憶。」
「啊,」Logan做了個深呼吸「古典觸發。這有喚起什麼嗎?」
「有的。」
「我愛這環節,」Logan說話的聲音變小了,似乎他把麥克風對向了室內跟他一起說話的人「繼續,」聲音再度變得大而清晰。
「你……王八蛋。」
「哈哈哈,你哪來這麼多髒話?」
「這才不算髒話。」
又沉默了一陣。Tony這次先打破了它。
「不管怎樣。這裡都是夜空,對吧?」
「好吧我不確定能不能叫它天空但……」
「你安靜。這裡有的就是滿天星辰與垃圾。」Tony嘆了口氣。「好吧,我不太記得來基金會以前的生活了。不知道你們是故意為之,還是因為接觸了這麼多……東西的副作用之一。或許單純就是我被洗腦 —— 我一直對你們這些人所說的那些特殊狗屎爛蛋感興趣。但是,我不太記得了,這就是問題的關鍵。然而,這個。」
儘管Logan看不見,Tony指向了繁星「我跟你說過我一直想當個潛水員,對吧?」
「是有說過。」
「對。嗯,有這麼一段時間,在我還年輕時,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總是會想。我想我們有的是時間所以……」
「我以前聽過這故事了。」
「蛤?真的?」
「是的,就在你去爬螃蟹塔的時候。」
「好喔!」Tony想不到該說什麼。「你這暴雷狗,好吧!我直接跳重點了。」
「謝謝囉。」
「那是在晚上,是我見過最滿天的星空了。就跟這片一樣。開心嗎?你把鋪墊全掀了。」
「超開心。」
Tony自言自語地罵著髒話,他把聲音拉低到確保麥克風不會把髒話傳過去。等他準備好後:「我頭一次被送上太空時,我想說『嘿,也許就跟游泳一樣。』因為我總是聽說那就跟游泳一樣。嗯,現在我真在太空了,不,那一點都不像游泳。人們稱游泳會『失重』,但你仍保有著重量,而且你周圍肯定還有東西。而在太空,你是真正的失重,當我揮舞著手臂,也絕不會碰到任何東西。這完全不同。」
「喔,」Logan句點了他。
「喔,」Tony句點了他的句點。
「抱歉,我不知道該怎麼應答這個話題。」
「罷了。」
現在神殿越來越逼近了,可每當Tony抬起頭來,都覺得自己的胸口受重過大,他不得不將視線移開。「看來我們就要到了,有什麼攻擊計畫嗎?」
「不,進去就好,探索,等到我們覺得夠了,就會把你拉出來。」
「就,我死的時候。」
「你不會死的。」
「我就要死了。」
Tony並不怕這個。他早就死過一回了。那瞬間是挺可怕,通常會很痛苦,但一個D級人員本來就沒有從來沒死過的。他不太清楚細節,但Tony認為自己是頭一批接受這種治療的D級人員之一 —— 他們可以復活。所以他們的一次性(Disposability,D級的D)就並非必然的詛咒了。Tony對此感到非常的自豪。他是D-11424,但同時也是探索專家Tony Marquez。這是一種榮譽,一種本質扭曲的榮譽,一種本質上完全仰賴於自己身為非人類囚犯的榮譽。
但Tony就是把自己塑造成了非人類的囚犯明星,他很確定Logan也是這樣想他的。
「哇靠!」Tony差點重重撞在牆上,隨後猛然向上衝去,從自己的腦中跳回現實。或者說,就跟他所見的一樣接近真實。
「你還好嗎?」
「嗯,虛驚一場。」
接近磚牆應該數百英尺時,Tony可以辨識出它的有機色調。與其他部分相同,甜菜紅的藤蔓穿過了每一個磚塊間的裂縫與縫隙,一些更長、更粗的藤蔓還從上頭垂下,讓Tony想起了泰山的老電影。
建物本身非常鮮明。紅石磚一點裝飾與藝術性也沒有,堆砌出一道數英里平坦而毫無特色的牆壁。Tony只能偶爾見到一扇窗戶,或者一塊廳臺,又或是其他一些看上去純粹實用的露臺。然而,由於他知道那個老傢伙會在這大廳追著人跑,Tony能想出來的唯一用途就是將其拼湊成一個迷宮。
有個想法出現了。
「嘿,詭厄老者是牛頭怪嗎?」
「呃?不,你看過他啊,他是一個人,呃,人形。」
「對。但是,他在不斷變化的迷宮中獵殺人類。這挺牛頭怪的不是嗎?」
「我想是的。如果你都能想到,研究小組也會想到的。」
「呃如果他們從未這麼想過,請把這回饋給他們。」
「等到我們離開這裡,整份紀錄都會攤在他們面前,這會在系統中發揮作用的。」
「完美。好吧,我應該從哪進去?我正在它上頭。」
「我們沒有任何關於這東西的初步地圖,所以你能隨時在任何地方登陸。」
「也很完美。我找到好地方再跟你說一聲。」
Tony環繞這座建築,直到他發現了幾座拱門(可能是他到目前為止碰到最奇特的建物),它們成為了前往又高又長走廊的窗口。
「找到所說的好地方了,來降落。」
Tony在跟紅杉一樣寬大高聳的柱子間穿梭著。
「好吧,是時候把我所見都描述給你們聽了對嗎?」
「一如既往。」
「好吧,這裡超級大。」
「對。」
「對你知道很大,但我的意思是,我現在在一個大廳裡,就像……你去過那種歐洲古老大教堂?那種感覺比歷史還古老的磚砌教堂?它就是那樣。我現在不是個虔誠的人了,但是,那些地方……」Tony用手電筒指著天花板,那些紅色的藤蔓從天花板垂下,形成了幾乎整片的紅色樹冠,有的還呈現出腐爛的棕色。「這些地方。我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建造了就像……當你在一個如此龐大、古老而安靜的地方時,你真會覺得該要有個更大的存在,我不確定,你懂我意思嗎?就是說,當我在這裡時,我好像能感受到上帝。」
停頓了一下後,他得到了語氣真誠的回應「你覺得這可能是一種模因效應嗎?」
儘管Logan看不見,Tony還是搖了搖頭「不。我的意思是,搞清楚這個是你的工作,但我每次在大教堂都有這種感覺。剛剛想起來了。繼續前進。」
他開始將自己推向走道上時,他的MMU再度發出了嘶嘶聲。在太空中,除卻他照亮的建物外,這裡基本就完全是漆黑一片,即使有光,它仍舊顯得黯淡,彷彿黑暗不僅是沒有光,而是有股力量一直在與其抗爭。
走道很長,所以他開口說道:「順帶一提。這個地方全是紅磚什麼的,都長滿了東西。它們看起來像是紅藤蔓red vines。」
「你說的是那種紅藤條.譯注:一種美國流行的紅色甘草糖,同樣名為red vines。還是真的紅色藤蔓?」
「後者。」
「了解。」
「我該碰它們嗎?」
「稍等。」傳來了Logan將麥克風從他臉上推開的聲音,以及模糊不清的講話聲:「不建議。任何有生命的東西,尤其是在有這樣有歷史的地方,都有潛在的危險。我們想讓你先去探索。」
「收到。」
Tony到達一座通往神殿深處一個無窗房間的大拱門前,當他越過懸崖時,他發現地板從他身下脫離,他的光似乎沒照到任何東西。
「好哦,我現在幾乎漂浮在一片漆黑中,所以,說起『有歷史』,我要用什麼武器對付他們?」
「槍、刀,平常那些。」
「好喔。連異常蒼蠅都傷不了的武器。太棒了吧。」
Tony的MMU嘶嘶的推著他向前進,他手電筒所照之處盡是紅磚,偶爾他還會把手放上去,把自己向前推去。他最終撞到了另一堵牆和另一道通往更狹窄走道的門。他想都沒想就進去了。
他用四肢代替MMU通過走廊,磚塊的觸感非常……軟。
「嘿,跟你說喔,我認為這些東西可能都是某種有機物。」
「怎麼說?」
「這些磚塊有彈性,而磚塊是不該有彈性的。這點再加上藤蔓讓我有這種感覺,你知道。就是個可能性。」
「知道了。」
當Tony「走」在走道上時,他注意到走廊開始向左上急轉,少了硬角並變成了管道狀。
「唉。」
「怎麼了?」
「呃,」Tony將手指探進兩塊幾乎與牆分開的磚頭,把自己向上推(?)進了管線裡,「這地方難道不該有重力什麼的嗎?你知道的。在老頭開始把人扔進這裡的時候。」
「嘿。」
「那是去哪了?」
「我們不確定。但可能是SCP106有現實扭曲的能力,但只能在這使用。我們都知道它喜歡玩弄它的受害者,所以如果這裡可以跑了話,也許追捕他們會更有意思。」
「媽的。」
「一如預期。」
「對,好吧,這裡的建築毫無道理。我現在正要爬上一道管線……噢,靠么。」
「怎麼了?」
Tony靠近了一個看起來像先前那些由紅色藤蔓組成,彼此糾纏在一塊的障礙物,只是在這個距離上,他可以看到長在上頭的葉子,陳舊的、棕色的、枯萎的葉子,只是那看起來……
「這條路被藤蔓堵住了。我能砍開它們嗎?」
「拒絕許可。從你來的路折返。」
Tony翻了個白眼,還是靠了過去。好吧,不砍,但你到底是啥?
他看向樹葉,用手電筒對準它們。 它們看起來崎嶇不平,佈滿了更亮、更紅的斑點,比他見過的任何葉子都要來的厚,邊緣圓潤而不尖銳。他忽視了警告,伸手摸了下去。
他的心跳加快,但什麼也沒發生。 好吧,他什麼也沒發生。葉子很粗糙,當他用拇指按壓時,似乎就從接縫出裂開了,露出下方更明亮,更鮮豔的紅色,當他用力按壓時,汁液開始滲出。
「嘿,我有個理論,你等等啊……」
「等什麼?你要幹嘛?」
Tony猛地一拽,把葉子從藤蔓上扯了下來。在它的莖部,積聚著褐色的油性液體,液體因表面張力緊貼著藤蔓,看起來就像是流血的傷口。
可能喔,Tony心想,因為這就是它的本質。
「我只是,呃……」Tony的思緒因為方向感的驟失而陷入混亂。他本來認為理所當然的多少會有感官因環境刺激產生警示,所以當所有牆壁開始在空間中晃動時,他一瞬間還無法分辨是他在動還是周遭在動。
「怎麼了?」
「牆壁在顫抖。等一下……」
Tony一隻手靠在牆上,振動透過裝束、手臂和骨頭傳到他的耳蝸。那聽起來像是……「咳嗽。聽起來像是某種巨大的東西在咳嗽。」
「蛤,你幹了什麼?」
「我從藤蔓上摘下了一片葉子。」
「你媽的,11,我們告訴過你不要碰它們的!」
「它們是在這裡唯一有意思的東西,你要我不跟它們互動?你肯定……」
Tony被一頭推向了一堵牆上,這讓他的頭骨緊貼在頭盔的一側。「噢,幹咧!」
「回報狀況給我們,11。」
Tony沒理會Logan,而是抬起頭,對管道瘋狂揮舞著手電筒。他的第一個念頭是藤蔓將會活化並朝他衝來,但它們還是跟初見那樣亂七八糟。手電筒轉向了廊道的另一端,光照到磚頭之外只剩下一片漆黑。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被某個東西推去撞牆,但就啥也沒看到。」
Tony站起來,然後停下了動作。
「我站起來了。」
「好,然後?」
「不,我的意思是,我站了起來。重力回來了。」
Tony想了想後。
「幹。」
「冷靜點,你能不能按照原路走回去?」
「不,不太行。管道向上彎曲,我得向上攀爬了。所以,嘿,我他媽可以砍翻這些藤蔓了嗎?」
Tony聽到了Logan在與室內其他人交談的低語聲。Tony沒有浪費時間,他卸下了背包並尋找一種瑞士軍刀。在他找到的同時:「好。」Logan的回覆傳了過來。
「很好,因為不管你怎麼回答我都會這樣做的。」
Tony把他的刀鉤在第一根藤蔓上,用力往下扯。那油性物質滲出並流到了刀刃與他戴手套的手上,牆壁再度開始顫抖,這一次讓Tony失去了平衡。Tony又狂砍了幾刀,詛咒自己想拿小刀代替大砍刀用的想法,再度砍斷了前面幾根藤蔓。刀刃開始灑落Tony斷定是某種血液到地板上,讓他沉重的腳步打滑。再加上顫抖與恐懼感,開始影響到Tony的行動。
「我能聽到你的喘息聲,你還好嗎?」
「難以保持冷靜。」
「深呼吸。你沒理由相信有什麼東西盯著你的尾椎看。你有的是時間。106已經死了,記得嗎?」
「我把某個東西喚醒了,Arceo,而且我可不想在某個東西昏昏沉沉、焦慮不安時闖入死胡同。」
Tony倚著牆壁避免滑倒,並開始更條理地審視這些藤蔓,以便通過它。震動聲透過他的腳與背部傳來,以及一種濕潤、響亮且噁心的咳嗽聲。
但等他真通過了,他想擦掉頭盔上的血好看清楚時,卻發現那褐色的陳舊污漬實在太厚,以致於他連一英尺遠的東西都看不清。
「嘿,嘿,我有麻煩了。」
「什麼情況?」
「血跡遮擋了我的視野。」
「血?」
「噢,是的,我認為那些藤蔓是血管。當我切割它們時,它們會出血。嗯,我剛剛割掉了很多,這下我真啥也看不清了。不過咳嗽聲也停止了。那有什麼辦法能把血清理掉嗎?」
更加低沉的嘟囔聲後。「我實話實說了,11,我們並未預料到這種可能性。」
「媽咧,我的包包裡就沒抹布之類的東西嗎?」
「你應該會有個塑膠防水布。你可以試試看它能不能派上用場。」
Tony再次取下他的背包,把它放在地板上,但由於他的視野受到影響,厚厚的手套也無法傳遞觸感,幾乎啥也找不出來。
「好吧,我看不見也摸不清,這太蠢了。我有別的想法。」Tony傻笑著。
「無妨,說說看?」
「呃,我不需要呼吸了。記得嗎?」
「嗯,沒錯。」
「就是這樣。」
「等等,11……」
Tony把自己的頭盔砸向牆壁,將玻璃撞成無數碎片。玻璃噴灑到他的臉上,給他留下了好幾個不適的傷口,但他已經放棄處理這個了。 他抖掉頭髮上的玻璃,然後傾身將裝束的玻璃也抖掉,沾滿鮮血的玻璃碎片撒了一地。他苦笑著。「在那!現在我能看到了。」
只是,當他試圖說話時,什麼聲音也沒出來。他將手舉到喉嚨上,皺起了眉頭。
「11!?什麼聲音,我剛剛聽到了撞擊聲。」
「我沒事,」Tony用嘴型說著「我沒事,我沒事,我沒事!」
毫無聲音,Tony瞪大了雙眼。
「11?Tony?」
Tony意識到自己的肺部明顯毫無空氣時,他明白到底怎麼了。他的雙手猛地攥成拳頭,整個人都繃緊了。當他媽的然了。他知道自己可以在沒有空氣的情況下生存,他知道自己對減壓免疫,但他完全忘記了沒有傳聲介質時,他就沒法說出話來。
他絞盡腦汁地想著溝通的方式。「啊,啊」他什麼也沒說出來。他用還戴著厚手套的手拍了自己額頭好幾下,這讓他突然想到,面罩已經沒了,他能用手去敲響麥克風。
噠,噠。
「11?」
噠,噠。
「你就是發出噪音的人嗎?嗯,噠……刮鬍理髮.譯注:一種音樂節奏的名稱。。」
噠,噠,噠噠,噠。噠,噠。
「好,很棒。你幹了什麼?」
……
噠。
「行,你知道摩斯嗎?」
Tony睜大眼睛,聳聳肩後步入廊道。噠。
「我想這是否定的意思。也罷,敲兩次是『好』,敲一次是『不好』。你還好嗎?」
……
「敲三下是『也許吧』。」
噠,噠,噠。
「好,還行。我得跟團隊商量一下,給我一點時間。」
Logan離開了。他媽……棒極了。Tony繼續沿著廊道前進,眼下沒有其他阻礙了。他還低估了這裡能有多冷。實際上,這是他印象中最冷的地方。幾乎讓他無法忍受。儘管他的臉部變得僵硬,他還是不斷往前走,有時則回頭一望,檢查自己有沒有被追殺。
他始終都不太確定。
很快,他來到了一個坑邊。
我的天啊。這就是個死胡同,因為驚慌失措和缺乏遠見,他以犧牲溝通能力為代價換了一個坑!
Tony用頭撞了牆壁好幾下。
罷了,罷了,我都自掘墳墓了,我想我最好是自己跳進去。
但是,他也不是真想跳。他想用爬的。但用戴手套的手攀爬可不是什麼好選擇。他考慮了一下……然後開始把這沉甸甸的東西卸下。他抽出手臂,解下幾個附件,鬆開鉤子,最終,東西開始從他身上落下來。
摘下這些東西後,他拿起了發信器,然後……
「……你在嗎?11,你聽得見我嗎?那是什麼聲音?我不是要你回答,就是說,你還好嗎?」
噠,噠。
「好。很好。堅持下去。」
噠,噠。
Tony拿起刀子,將電線自宇航服上剪下,這樣他就能將發信器收進口袋裡,麥克風和揚聲器鬆散地掛在脖子上。 只要揚聲器觸碰他,他就可以聽到它在說什麼。
就這樣,他從背包裡掏出一些食物棒並塞進褲兜裡,並嘗試說服自己爬下去是好主意。一想到這樣將失去視野他就感到害怕:他的手電筒只得一直叼著,而且這裡沒有空氣,手電筒的光線根本不會漫射,就像撞到一堵牆就停在那了。絕大多數的情況下,他會啥也看不見。
而且還不能溝通,因為他的雙手都沒法空著。
幹,他心想著。幹幹幹。
他蹲下,一隻腳伸進管線裡,他的胃自腹部沉降到尾椎。他閉上眼睛,假裝自己深吸了一口氣。他翻了個身,使自己的肚子壓著壁面,並開始向下探,試圖找出一個立足點。很快,他發現自己腳和早先時候他的手一樣,有力地滑進了牆壁的磚塊之間,仿佛這裡就是為了他的存在而開裂。至少這變容易多了。
他做了更多次的假深呼吸,彷彿要做到某個神奇的次數為止,某個等到他做了這麼多,就能讓他完全冷靜且鎮定的次數。當然並沒有這樣的神奇數字。或者至少,在這數字到達前,沒有逐步冷靜下來的梯度,他厭倦等待了,他決定直接開始往下爬。
深入虎口,他心想著,除了重力感外,一切都是相對的。就他所知,他可能正朝著邊緣前進。
一隻腳在磚頭間,另一隻腳也在別的磚頭間,手指則緊緊跟上,右手將手電筒交付給牙間後,就跟著左手一同向下攀爬。
進度緩慢。他不是登山者。當然他很強壯。已經執行這麼多探索任務的他,很難沒練出上半身的力量,他得把卡住的門扳開,將自己拉上壁架,在必要時揮拳……他僅是透過「工作」獲得鍛鍊。但並不是練習。這需要讓他全神貫注。
值得慶幸的是,沒有什麼需要留心的。沒有任何聲音,只有他觸摸磚塊時的滑動聲。在手電筒的照射下,他的周圍除了紅色的斑點外沒看到任何東西。
這只屬於Tony的小世界持續了一分鐘左右。每次他試圖將腳放在某個地方,腳卻不聽使喚時,他的心跳都會加快一點,但他還是能在黑暗中找出有用的東西。
往下,往下,再往下。
它會彎向外部嗎?
「Tony,有聽到嗎?」
Tony意識到他的身體有些傾斜,他的立足點比手掌更深入壁內。如果它一直向外彎曲,他很快就會無法抓穩。他小心翼翼地將左手從牆上拿開時,感覺到自己正向右輕晃,這讓他的胸口一緊。
「Tony?11?」
他克服了自己的恐懼,並將左手彎向自己的麥克風,輕敲了兩下。
「好吧,我們可能有辦法強行讓你脫出。這種有限的交流太糟糕了。那麼你要還是不要呢?如果你有發現有意思的東西,留下來可能會更好,就不用一個禮拜後我們又重新開始這個行動。」
Tony在寒冷使他肌肉僵硬的情況下盡可能地瞪大眼睛,然後伸手再次輕敲,卻發現自己快速的動作和手臂的擺動將麥克風從肩上撞落了。
當他試圖想出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時,事態變得緊張起來了。
「Tony?好大的聲響。」
Logan肯定聽見聲音了,因為麥克風已經落到了電線的底端,吊懸在……地面?虛空?Tony的另一隻手被支去做另一個使命,將手電筒從口中拿出,指向下方。
只是在這個位置上,Tony無法轉身看地面離他有多遠。可能這裡根本沒有什麼地面。 或者它可能在至少兩英尺遠的地方。
「你還好嗎?你還在嗎?」
幹,幹,幹Tony把手電筒叼回嘴裡,試圖伸手去抓住電線,但他無法將其抓牢。他感覺自己本該抓住它的,但沾滿汗水的右手卻讓線從手中滑落。他感覺自己的心臟正在狂撞自己的肋骨,可能都要留下燒灼的痕跡了,所以他本能地將左手放回了先前的縫隙中,並就把手留在了那裡。
汗水順著他的腦袋流瀉。渾身的冷汗就像不知從何而來的冬雨。
「11?Tony?」很快又響起了低沉的嘟囔聲。Logan正在匯報。也許他們正試圖把他召回。這就說得通了。但這需要時間,而Tony現在就要落下了。
不過,這倒是給了他一個很好的提醒。
要是我掛了,我也只會再度醒來。唯一的差別就是會多痛而已。
摔死也可以很痛苦,也許是瞬間摔斃,這取決於時間與高度。但Tony的抓力正在驟降,他根本無暇在乎這種事情。
放手,放手,放手。
他對著自己復述了好幾遍,才真正說服自己去實行。
然後他就掉下去了。
或者至少,他認為他是。 有重力卻沒有空氣,四周一片漆黑,沒有任何對照物。
雙手解放,他在扭動中嘗試抓回自己的麥克風,這下他才發覺在空間中扭動使他正在失去方向感。他感覺自己要用頭著地了。
相反的,他的臀部著地了,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斷了。
如果有能發出喊叫的介質,那他一定會痛苦的喊叫出聲。
相反的,他聽見了「那聲音好可怕,Tony你在嗎?」
呃,還不只。他還聽到了身下的流淌聲。一種水潺潺、不連貫的流動聲。當他終於有心力去找回他的手電筒時,他把它指向身下,想搞清楚自己落在什麼上面。
藤蔓。
正確地說,血管。
它們亂成一團,當他的手電筒照出其他物體的角落時,他注意到它一定是顆很像這些東西的球體,扭成一團後用緊繃的長繩懸掛在一個超巨大的房間正中央。
而他就在這東西上頭。
把屁股摔壞了。
我的天,我是個白癡。
意識到這點給了他一股欣慰感,他無聲地笑了笑。
當我離開這裡時,這將是一個滑稽的故事。我什麼都做錯了,把自己傷得很重,甚麼情報都沒搞到,浪費了時間和資源。這絕對是我超級糟糕的時刻之一,還很他媽的可笑。
他對自己點點頭,因疼痛而半笑半瑟縮著。
「Tony,我想我們就到此為止吧,看來事態的進展很糟糕,我們對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前提下繼續執行任務感到不安。堅持三十分鐘吧。」
嗯,我做得到,他心想。
他的背部感到又冷又濕。在他全力落下時肯定讓一些血管破裂了。但是,冷?Tony自液體中抬起右手,並用左手將手電筒對準它。這個被他斷定是血的物質是冷的。冰冷、棕色且稀薄:比起血液的濃稠,那更像是泥水。
他把手放了下來。移動沒有任何意義了。而且,移動會讓他的臀部他媽的疼,所以他只能保持不動。天啊,夭壽冷,Tony低估了太空的寒冷程度。現在回想起來真有道理。他不是應該記得嗎?似乎他該記得的實在太多了,比如在海灣潛水,或者,他作為D級人員的第一次探索。歲月慢慢地從他身上奪走了這些。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機制。他記得自己有能力在太空中生存,但不知為何他不記得那裡會有多冷。
他搖搖頭。他已經學到……
嘿等一下。
他再度轉頭做為測試。不。對。沒錯。就像是沸水裡的青蛙,他沒有注意到液體正在他身上流竄。也許他臀部周圍產生的麻木感已經擴散到全身都有種特殊的麻木,但他肯定是在下沉。
噢,他心想,這不是什麼好事。
他試圖用手肘撐起身體,至少讓他的上半身離開水池,但當他向下施力時,他的手臂只是在兩條爆裂的血管之間滑動,他感到周圍正在朝他收緊。它們當然他媽的會動了!媽咧,幹,靠么啦!
液體吞沒了手電筒 —— 現在池子裡只剩下微弱的褐色光芒了 —— 然後開始爬向他的胸口,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拼命撐在這東西上頭。他試圖將手臂拉離那團血管,但這個動作使他的臀部感到一陣劇痛刺來,以至於他猛然向後倒去,試圖舒緩疼痛,這使他的左眼以下沉入了泥濘中。
他不需要呼吸,但本能還是讓它這樣做了,他立刻吸入了一口棕色的渾濁血液,使得他開始又咳又喘,直到他的理智克服臀部難以置信之劇痛後才有心力掙扎。大部分情況下,他很快又會落進池子裡,池水越來越大,越來越高,在他的鼻腔亂搞,讓他喘著根本不存在的空氣,像魚一樣扑騰濺灑液體,而最終,他還是被吞沒了。
諷刺的是,他在這裡看到的比先前更多了。手電筒在液體周遭亂跳,在他周圍的並非黑色,而是腐爛與糞便的褐色,嚐起來的味道像是鐵,先前他從未有這種感覺。儘管看起來它的濃度完全一致,但在移動自身時,他感覺好像有些部分比其他部分更濃,簡直就像液體被摺疊在一塊,如果這種事有可能發生了話。
他試圖盡可能長時間地屏住呼吸。他突然想到 —— 老天,他終於想到了 —— 雖然他是能活下去,但每次吸入這些東西都是傷害。他不需要氧氣,但他的肺仍然排斥液體,他感覺自己好像真的溺水了。他扭動著身體掙扎著 —— 在這些東西中漂浮,他的臀部因痙攣而減輕了疼痛。就這樣漂浮著。
隨著他右臂上的血管慢慢地扭曲,現在他又自由了。「自由。」他還沒想出一個方針前就開始揮舞手臂,抄起手電筒便向上游去,他只讓手臂行動,以免臀部再度打斷他的嘗試。他無法判斷自己是否在向前。一切看起來都毫無差別。他停止游泳了一秒,想看看自己是否會下沉……他確實在往下沉。
確認方向感後,他努力向上游,克制著呼吸的本能,反覆提醒自己不需要,可以永遠的屏住呼吸。他的進度緩慢(他是這麼覺得,畢竟沒有任何參考點),但他正盡全力往上又往上,池子似乎比他想的深上許多。
然後,他撞上了什麼東西。
他揮了揮手電筒,發現自己的出口被那些血管堵住了。
他試圖找出他的刀,但很快他意識到自己的背包不知何時消失了。它肯定是還在某個地方漂浮著,或者在他被淹沒時被留在了上面。
他絞盡腦汁擠了一個點子,並且在評估這點子是好是壞前,他決定將手伸入血管之間。他扭動著自己的手與前臂臂,試圖推開那團亂七八糟的東西,並搞清楚它究竟多厚 —— 首先確認能不能徒手扯開它,不然,也許看看能不能把它推開。
他取得了一些進展。但隨著如此出力的動作,他感到一股深沉原始的呼吸渴望,當然他在幾乎要屈服時想起了不該這麼做,並不斷與這股衝動抗爭,他的身體不習慣於忍受這種念頭。
然後他看了那個。
也就是,他的手臂。
那些血管已經沒入到肘部,他只感受到了另一邊太空真空的駭人惡寒。他盯著自己的二頭肌,然後倒抽了一口氣。
它正在腐爛。
皮膚看起來像沾溼又被扯破的紙,漂浮在停滯的棕色液體中,渾濁的棉花狀脂肪和膿血從下頭湧出。
最終他的身體獲得了勝利,他不由自主地喘了口氣,但並不痛,在這一段痙攣中,他的左手丟失了手電筒,隨著它的漂離,他的視覺完全消失了。
用不著看著自己腐朽的身軀乾著急,Tony讓自己能冷靜下來了。
好耶,他心想,我要葛屁了。
他以前死過。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特別新鮮的事。我正在被這種液體消化。這下都說得通了,它肯定有麻醉劑,這就是為什麼我沒有感覺到它爬到我身上,也沒有感覺到它在啃我的手臂,而現在,我呼吸它的時候肺也不會痛了。
對Tony來說,這反而是一種解脫。不確定性終於消滅了,幹掉他的東西足以使它……如果沒有很快,至少是無痛的。他想,等到它抵達自己的大腦或心臟,他就完蛋了。
就這樣,就算這是毒,他也呼吸了起來。
手臂到肘部都是血管。
呼吸血液。
正被消化。
這應該就是D級人員的典型做法, Tony心想。
於是他停止了掙扎。他只是漂浮著。他幾乎感覺不到任何東西。手電筒繼續下沉,很快,它的光就再也看不見了。從深棕到全黑。在這一過程中的某個時刻,剩下的就只是聲音。
Tony可以聽到有東西晃動的聲音,他自己耳內的肌肉隆隆作響,那是他自己的心跳聲。但後來,那也驟然消失了。他想,一定是液體擴散到了他的耳朵裡。沒有觸覺,沒有視覺,沒有聽覺。這是我徹底死前最清醒的一刻了。他本該假笑,但他麻木得發不出聲來。
只有黑色。
還有他的思緒。
然後就什麼也沒有了。
一根針都沒有。
如宇宙般浩瀚,而宇宙如此渺小。
一個單一的維度。一個單一的點,過去將來,所有一切,虛無與當中的可能性。
反過來,那爆炸了。
成為光。
成為物質、層疊、膨脹、對蹠、成為線條、然後是形狀、然後是柱體,一個又一個維度,創造、誕生、存在,突然出現了星星,出現了行星,有固體、液體、氣體和等離子體,從邊緣到邊緣,充斥著宇宙,而宇宙如此的大。
宇宙如此巨大,
如此
宏大
又如此的

黑暗。Tony漂浮在黏稠的虛空中,有些地方比其他地方更濃稠,就像液體被摺疊在一塊,如果這種事有可能發生了話。他試圖尖叫,呼喚,但吐出來的盡是泡沫。宇宙的氣泡從他身上飄了出來,然後突然變為星雲和碎片。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看著。
看著這些東西被創造的模式。模式大到無法被理解,小到無法被注意。螺旋狀、旋轉的星系,由螺旋狀、旋轉的太陽系構成,又由螺旋狀、旋轉的衛星構成,又由螺旋狀、旋轉的生命構成。
地球。
Tony停止了喊叫,他開始認出了這團岩石與水體 —— 他的意識就在整個宇宙中,在熟悉的東西上琢磨著,這個胚芽,這個他斷定的重要之點。他啜飲著這道原始濃湯。
時間幾乎停止了,所以他可以凝視它的豐饒。看著這個年輕的東西。看著月亮被製造出來。看著小行星啄食它的臉頰。
但它並未停止。
歷史的旋風自Tony身旁一掃而過。
他見證了一切。
他見證了冰河時期。他見證了恐龍的出現與消失。他看到了蜘蛛的首次發育。他混亂的大腦覺得這不合理 —— 因為在這樣的時間尺度上,真的,一切不都是在同時發生的嗎?是什麼將星期二與星期日、十二月與九月、幾年與幾十年與幾千年、上一次日食與下一次日食分開?一個來自鄰近的物種?那爾邁.譯注:埃及古王國時期的第一任法老。出於耶穌出於坂本?
諸神出於凡人?
Tony出於萬物?
於是,就跟顆蘋果一樣,地球消失了。一下子,就消失了,人類也,消失了。
Tony感受到自己從原子層面的喪失了完整性。
感受到暗物質本身的衰變。
由無生初,由初至終,又歸於無。
光消滅了。
宇宙收縮了。
回到針點。
從有到無。
「萬象之道。」
「Tony?我們的遠程終端失靈了。你還在嗎?」
Logan Arceo坐在實驗室的電腦前。由博士、研究員和主管組成的小團體聚集在他的背後,透過他的肩膀盯著鏡頭看。後者已經展示出了失敗的儀式 —— 蠟燭、圓圈與各式各樣Arceo也不知道的印記。
Logan將麥克風從嘴邊推開。
「它顯示著他的通訊器仍然可用,但我們沒有從中得到任何訊號。他可能已經死了。」
「他應該還活著,」他背後有人如此說道。「儀式仍然在召喚死屍。一定有別的東西在干擾。」
「所以你在說儀式什麼的,拒絕了他?」
「有此可能。」
Logan伸手擦了擦自己的額頭。「好,好吧。我們有什麼選擇?派其他人過去?」
「我想D-11424的遠征已經證明了這地方過於危險,不能派 MTF 進去。我們需要再一次的偵察任務。」
「你該考慮這地方對於偵察任務來說可能太危險了!」Logan回擊道。
「你還記得無人機怎樣了嗎?」
Logan頭一次完全轉過身來打量他的批評者,因為他想到了他們。「我們知道它對無機物有反應。也許 D-11424 向我們展示的是它對有機物也有反應。只是,方式不同。」
「有此可能。」
Logan慢慢地搖著頭並問道:
「我們為什麼要把他蒙在鼓裡?」
「別問蠢問題,Arceo博士。」
他將椅子轉了回去。「也罷。再叫一個來。三個小時後就可以送他過去。」
「很好。」
一陣腳步聲響起,後頭的人們散去了。
Logan長舒一口氣,緊接著又做了一次,就為了把那股氣宣洩出來。天啊,他想,就……天啊。他把麥克風移回他的臉上,並開始放飛自我:「我知道你可能已經掛了,但是拜託,我們這邊也很不妙。」
Tony盯著響個不停的通訊器。
「我們只是時間緊迫而已,」Logan含糊的聲音傳了過來,「我本以為我們今天至少能取得一些進展,但看來是沒機會了。如果你還活著, 好吧,那也糟透了。」
他用兩根手指捏住小巧的揚聲器,就這樣盯著它看。
「總之,莎喲娜啦。我們以後再談吧。」
隨後傳聲便停止了。 Tony聳了聳肩,露出一抹笑容。一個可怕的、嘴巴大開的微笑 —— 這還是他頭一次有幸注意到,一個合不攏嘴的笑。
他讓揚聲器滑入手掌心,將腐朽的手指併攏,然後按了一下。他張開手掌,濕漉漉且脫落的皮膚黏在手與手指之間,伸展出筋絲,最後斷裂。
揚聲器沒了。從未見過金屬如此匆忙的氧化、彎曲、凹陷、皺縮並破碎。他用小指擦了擦它的殘骸,然後把手翻了過來,讓它落入地面他踩在麥克風、通訊器與它們間纏結的電線上,當他把腳移開時,某種酸將其完全腐蝕。時間在他眼前收拾了它們。
他深吸一口氣,睜大雙眼,因為他已經沒有眼瞼能將其閉上了 —— 也沒有眼睛看眼瞼闔上了。
「我很抱歉,」他發牢騷道。空間中並無空氣,但即使有,他那正大開的喉嚨也說不出哪怕一個字來。儘管如此,他的話還是被聽到了。「現在我們回歸正題。你是誰?」
Tony向黑暗提出了這個問題。這片打著呵欠的腐朽之暗正朝他招手,儘管沒有手電筒的照射,但這卻跟其他地方不同,對他的問題迅速做出了回應,它打開了。他腳邊的紅磚分離、開裂、瓦解。當地面消失後,Tony漂浮起來,並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拉起。
Tony直面著黑暗,已經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了,沸騰的臉龐、結痂的鼻孔和滲淚的眼眶都沒有一絲恐懼。隨著黑暗的開啟,他開始能看見,看見一個存在,一個實體,首先是一個從黑暗中升起的輪廓,就像是衝出水面的游泳者一般 —— 從黑暗中破出,就像一頭受困的大象掙脫了焦油。
一旦那股陰暗的物質從它的皮膚上傾瀉而出,Tony終於能真正看見它,它那可怕的面容就完全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軀殼幾乎是人類。幾乎,近似的令人不安。它看起來像一個蓋著皮膚卻沒有肌肉支撐的頭骨 —— 那皮膚看起來像是一層層乾燥而發炎的瘤塊,帶有清晰可見的褶皺、刮痕、薄片和小孔,孔洞滲出了膿血和其他噁心的糞便色液體。它的眼窩並非空洞,但也沒有眼睛在裡頭。它似乎在哭,泥土 —— 有如被鑿開的墳墓一樣流瀉 —— 之後的是同樣陰森恐怖的黑暗。Tony覺得自己應該能看穿一些東西,一些……斷開的東西,就像眾所周知的宇宙並未穿透那片黑暗之外,裡面有一種無比強大的腐爛,它不僅把物質變成了塵埃,更將其變成了虛無。
「我是腐朽。」
它發出嘶嘶的聲響,冒出了氣泡,像屍體的氣體從腫脹的肉身鑽出。
「這回答出奇的短,」Tony回應道。
「我是腐敗。我是破碎者。我是撕裂者。我使萬物緩慢回歸於無。我是潰爛。我是凋零。我是熵。我是死亡,且我正在死去。」
Tony慢慢的點著頭,看著它的嘴甚至沒有動 —— 它的牙齒大到能讓Tony塞進當中的縫隙中。「好吧,這有意義多了。」
「你是誰?」
Tony揚起他那還能動的眉毛。「我?老實說,只是個走到這裡來的普通人。我叫Tony Marquez。很高興認識你。」
「你不是Tony Marquez。」
「蛤?」
那張臉靠得更近了,隨著距離的拉近,Tony看到一塊塊狀的綠褐色物質從他鼻孔中噴出,並向上唇流去,
「只有你覺得你是。」
「把你的神祕幹話打住並解釋一下自己在說啥。」
「真正的Tony Marquez已在雅各布之井的一次潛水事故中喪生。」
「那個滿是水的無底坑?那就是個白日夢,我從沒學會怎麼潛水。」
「你帶有他的基因,但你不是他。一個多世紀前,我曾研究過他的肉體。他的屍身被撈上來前,他的雙眼已被魚群食用。他的遺骸已擴散到全世界去。你不是Tony Marquez。」
Tony的臉頰以尚存的肌肉抽搐著「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看到你身上的巨大潛力。」
「潛力?什麼潛力?」
「腐朽的潛力。」
腐朽者身後的黑暗竄起幾道人影,就像死魚一樣浮上了水槽的頂部,無聲地向前漂去。在每一個人影中,Tony看到了……神殿。
他們都是詭厄老者的遺骸。此外,那裡還有很多。老者們 —— 而他們只是人形的門,充斥著星辰與駭人惡寒,他們的胸膛間是此處的原貌,這裡是腐朽神殿,這顆撕裂的心臟,將血液打入虛無。
「我的追隨者正在實現他們的最終目的;他們正要腐敗到無法使用。為了他們的最高榮譽,他們來到這裡等待死亡。」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死了?」
腐朽者只是咳嗽 —— 那是種病態的濕咳,伴隨著嘶嘶作響,比它自己所想還要響亮的冒泡背景聲。
一段時間後,它才做出了回應。
「我們都瀕臨死亡。」
「這是什麼意思?你為……為什麼要放過我?」
「一旦你知曉自己的命運,你就得與之合而為一。你不能與無以避免之事抗爭。你以自身的毀滅尊重我的造物。為此,我會以真理獎勵你,你已經接受了萬物的命運。回歸至虛無。為此,我看到了巨大的潛力。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死亡。我看到了生存與腐敗的永恆循環。我看到了你自己的記憶正在失效,我看到了你的靈魂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衰敗。你所知道的就是死亡後重生又再度死亡。為此,我有個提議要給你。我給你一個取代我位置的機會。」
「三小?幹三小?不,為啥啊?」
「我將要死去。」
黑暗立刻分裂 —— 徹底分裂。在那之下,血管竄升湧出。
結痂之葉散佈在糾結數英里長的血管表面上,有的爆裂並噴灑出液體,有的則像帶電的電線般跳躍,有的塌陷,有的堵塞,這一切都纏繞成一個人形,構成了這個腐敗生命的肉身,它腐爛的腦袋浮在水面上,與軀幹和肢體分隔。
「我曾經相信我會活下來,見證萬物的終結,回歸我所尋求的虛無。我相信我會自己實現它。」
一隻房子大小、同樣由扭曲血管構成的手,將自己探進了腐朽者的胸膛的亂麻。
「看來我也沒法活著見證這樣的命運了。」
「為什麼?發生什麼了?」
「這事已超出了我的知識範圍,但我見證了現實的轉變。我聞到了一股難以想像之快的腐朽。熵正在以我本以為不可能有的加速度飆增。這很美。我與我的追隨者都為能成為這股力量的犧牲者備感自豪。」
手的血管從其胸口爆裂,隨著它的緊縮,棕色油性液體活像是潰堤的水壩,自腐朽者的胸口噴湧而出,覆蓋住了它的腰與腿。
那隻手伸向Tony,隨著它的動作,它似乎在縮小,當他們的距離觸手可及時,大小已經縮為Tony期望能拿到東西的比例。在它掌心的是……一顆心臟。
腐朽者溢出血管的鮮紅色開始淡去,在Tony失去的雙眼前逐漸變為褐色。
「收下吧。」
Tony伸出他那脂肪、肌肉和骨骼的融合體,腐朽者輕輕將躍動的心臟放進他的懷抱間,像在交換小動物般小心翼翼。
「為什麼?這是什麼?」
「隨著我心臟的每一次跳動,宇宙越來越接近滅亡的臨界值。我可能會死,但我擔心我不在時會發生什麼事。只要我的核心還在他人手中,我將永不消逝的如此輕易。」
「你怎麼會死?啥,啥鬼能把你這麼強大的存在幹掉?」
它的身體開始塌陷、萎縮,血管則像像煮熟的蠕蟲一樣皺縮蠕動。瘤狀的皮膚開始從頭部融解,露出下方白淨的骨頭。
「我是腐敗。我是破碎者。我是撕裂者。我使萬物緩慢回歸於無。我是潰爛。我是凋零。我是熵。我是死亡,且我正在死去。如我並非凡俗,我即是偽物。」
「可我用這做些什麼?會發生什麼事!?」
就連它的頭骨也開始碎裂,化作塵土。它追隨者的輪廓將太空與星辰注入黑暗,一種駭人的惡寒填滿虛空,咬緊Tony裸露的內臟。腐朽者掉進他的體內,就像一具屍體被扔進蟲洞墳墓內部,並被一間看不見的殯儀館以成堆的宇宙和暗物質埋葬。
緊接著Tony感到胸口一陣刺痛。他低頭看見心臟延伸血管刺入他大開的胸腔,將他自己發霉的心臟如破裂闌尾般切除。
當腐朽者朝他的存在核心逼近時,Tony 尖叫起來,但再也沒有人可以聽到他的聲音了。
「幹,」Arceo小聲咕噥著。
那個對著詭厄老者屍體的相機。那個SCP-106曾經所在的房間。那個近期被棄置,為 D-11424 之遠征讓路的房間。在那,就在它的中間。
Arceo抄起桌上的收音機,調到站點指揮部的頻道然後說道:「Ekhi協議,現在馬上!」
他們檢查他的證件時停頓了一下,然後:「10-4。」然而,在他們確認之前,Logan Arceo已經從椅子上彈向出口,那個有輪的東西滑到了桌子上,他的同事和研究員都因為警報嚇傻了,他們的目光順著他回到桌子的路徑,看向了攝影機。瞬間他們一起進入了相似的純粹恐慌狀態。
馬蜂窩被踹翻了。
樓梯上擠滿了人,但多年的訓練讓人們都靠左側行動,如此上下的人流就不會互相干擾。像往常一樣,當揚聲器的另一頭警鈴大作時,人們就得奔赴自己的崗位。
Ekhi協議,撤離並避難。
瞬間還不知情的人們都緊張了起來,方向瞬間轉移了。當人們試圖推開彼此走向現在才正確的左側時,出現了些輕微的混亂,但很快,人流又回到了正軌,隨著燈光開始在走廊上閃爍,空間被完全照成了橙色。
Logan走下樓梯,看到一組門前的武裝警衛用手按住耳朵,透過耳塞接收資訊。他們很快就離開並左轉到鄰近的軍械庫,他們肯定是在準備好適當的武裝。Logan對自己點了點頭。很好。他們在鏡頭上注意到他了。
大多數人不是往出口撤離,就是跟著留守的安全人員前往安全室、掩體、安全站等地方時,Arceo卻直奔向SCP-106的收容室。
Arceo跟著人流行動。沿著這條走廊,朝該房間移動,隨著他離安全地帶越來越遠,人群越來越少 —— 留下來的大多是持槍者。很快他就顯得很格格不入了。
當中一位持槍者接近了他,並從身上拿出了有權發號施令證明的徽章,也許是個小隊隊長。
「說明你的目的。」
「武力是否有用值得懷疑。我有理由相信它會聽我的。我是Arceo博士,是一個領導探索行動的……」
隊長舉起了一隻手「出示你的權限即可。」
Arceo抓起他的掛牌,那人掀開自己的面罩瞧了瞧。
「好吧,你可以跟來。別擋路,按我們說的做。」
Arceo點點頭。
那隊長示意大概六個特工小組沿著走廊前進,Arceo則緊緊跟在他們後面。警報聲。腳步聲。橙色燈。而他就在朝那東西前進。我最好能為此獲得加薪。他心想著。
實用主義是一種久經考驗的真正安慰,同時直接走向還能見到明天太陽的50%機會。
他們抵達了已經敞開的門口。似乎這群人是第一批抵達的,儘管Arceo可以聽到沉重靴子在四周空曠的大廳間迴盪著踏地聲。在穿過傳送門走下樓梯之前,他聽到隊長正朝著自己的無線電說些什麼,他絕對是在跟站點指揮部確認他們的位置。
「嘿,」Arceo試圖介入其中,「嘿!」
「蛤?」
「等我們到那裡時,讓我走最前面。」
「為什麼?」
他們幾乎無法交流,因為所有人都像子彈一樣飛下樓梯,靴子衝撞金屬的吵雜聲充斥著Arceo與隊長所在的空間。
「我想試著說服它,如果它看到槍,它就不會聽話了!」
「明白!」
甚至沒有勸說自己不要在沒有武裝和保護的情況下走進它房間。好傢伙。
很快,他們就降到了真正的收容間。一個巨大的空間,就像一個飛機庫,室中央有個立方體房間,通過桿子與天花板和地面相連。這是SCP-106,詭厄老者的前收容間。它的大部分防禦系統都沒在運作了。他們有次用奇蹟術 —— 符文、儀式、其物之力 —— 取代了水與電流層。然而在終局揭幕後,這類措施開始暴走。維護它們簡直就是活地獄。好幾人在這過程中殉職。
但值得慶幸的是,它們衰退的同時,SCP也衰退了。
特遣隊沿著走道繞過立方體,由兩側包夾入口處,部分人留在走道上的固定點,用槍對準那立方體,好像它隨時都會爆炸似的。
警報聲。腳步聲。橙色燈。
Arceo感到胸口一緊。他們終於來到了入口 —— 再幾步就是那道氣閘門,上面塗滿了他們能想到最強大的魔法 —— 當然它再也沒有用了。
「好吧,」Arceo說道。「我有這個。跟在後頭吧。」
「嘿,我才是這裡的領導者。如果你聽起來不太妙,我就會進來。」
「嘿,現在只有我在前頭拚命。除非它攻擊我或是我的要求,否則你們能就待在這裡嗎?」
那男人環顧四周,顯然對自己的權威被挑戰而惱火,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行吧,喊啥都可以,我們會衝進去的。」
「謝囉,」Arceo說道。對方則絲毫沒有感到任何感謝之意。實際上,如果他們揪起他的衣領要他滾回家去,他會輕鬆許多。不過他似乎沒有這種好命。看來他真得去做些理智的事情。
他走到門前,輸入密碼。嗶。那大東西從他的面前滑開。然後又一個。他走過燒焦的藥草、蠟燭、水晶串、木樁上的腐爛馬頭和其他類似的神祕學道具,走向了另一扇門。又一組密碼。他深吸一口氣。
幹,幹,幹,幹,幹。
吸氣,吐氣,吸氣,然後吐氣。吸氣,然後吐氣。
好。
上了。
他按下輸入鍵。嗶。門滑開了。
他擠出一個笑臉,好像沒事一樣。「Tony!你回來了。希望你沒讓你等太久?」
它在盯著Logan。他想。儘管沒有眼睛,儘管Arceo分不清楚哪裡是眼窩,哪裡則不是眼窩。
在假設有類似D-11424的東西在它體內的前提下,Logan繼續說道:「看來你沒有安然無恙的歸來,但這也不是從未發生過。我相信我們是有辦法讓你回復原狀的,嗯?」
「我不是Tony。」
Arceo的心沉了下來。
「我該為誰感到高興呢?」
它開始腐化。黏稠的棕色液體從看的見與看不見的口中液出。Arceo看到它觸及自己的鞋子時,很勉強才不表現出畏縮。
更多液體從洞口滲出 —— 詭厄老者的遺體,世界的人形孔。這似乎永無止境。它的身體與相關的體液已然淹沒四分之一個房間。
「你告訴我,Logan。」
那是D-11424的聲音,但也不是。它有他的語調,他乾巴巴的幽默,他的話語節奏,但它的話語冒著泡而嘶嘶作響,每一個音節都在語音剛落的下一秒說出,它語帶控訴。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你告訴我。 我是誰?D-11424?也許吧,也許我是。也許這裡該有個注意事項,嗯?當這一切被寫下來時,我是誰?D-11424…..2?D-11424-3?不,最好是那麼少。我們幹這個很久了,Logan。讓我猜猜。110?133?這更接近我的記憶。或者我的記憶也有問題?」
那東西將其正面滑的更近了。
「你告訴我,Logan。」
「這與複製人有關嗎?」
就Arceo所能辨別這可憎傢伙的反應來說,它應該對這句話相當訝異。他試圖利用這一點。
「Tony,我不是來跟你探討哲學的。你想要真相嗎?我們有一大堆你的備份可供隨時使用。你死後就會從當中一個新身體回歸,重塑和用魔法將你召回都是假的,因為我們發現這會讓你更有自信。但你知道什麼不是謊言嗎?你的記憶。我們有辦法從死者身上提取記憶,並將之放入新的身體中,增加你收集的經驗。這就是你。你的經驗確實在繼續,確實在相互疊加,在報告中,你只會是D-11424,是Tony Marquez,也就是我所認識的你。拜託,這真的很難消化嗎?」
那東西縮了回去,團塊疊加起來,腫瘤變得更加腫大,爆裂的痘痘與開放性傷口被流瀉液體給擠壓著。
「但是,不!你錯了!你奪走了我的東西!我死了,Tony Marquez死於一起潛水事故!」
靠么他是怎麼知道的? Arceo藏起了自己的驚訝。
「你已經死過好多次了,這是什麼意思?」
「我在說我!最初的我,Tony,不是D級Tony的那個Tony,Tony Marquez,那個還有他媽的機會的我!那個Tony!你,我,我以為我鋃鐺入獄,我以為我犯下了重罪,我甚至不記得自己幹了三小,還是沒幹三小,你,媽蛋!你把那個從我身上奪走了!我的生活,你奪走了我的生活!」
「你已經死了, Tony!」
Arceo的喝斥聲連他都嚇了一跳。他把手放在喉嚨上,好像在檢查他是否真的這麼做了。他希望外頭的人不要把這視為信號,但他沒有回頭看,他不想引起注意。
他沒有得到回應,所以他溫和的繼續說下去:「你已經死了。這就是我們現在製造D級的方法。我們得到你時,這還是個新項目,你就是那隻小白鼠。我則是你們的負責人。其他一些小白鼠對於他們不完全是……他們自己的想法反應很差。這也是為什麼我們一直不想讓你知道,Tony。我們知道這種反應會發生。這並不意味著你對我來說沒那麼真實了。我認識你已經幾十年了。你完成了驚人的偉業。我的意思是,你知道的,我們讓你肩負了最艱鉅的任務。你是知道的。」
沒有臉能去讀他的表情,但那東西沒有動。它抽搐著,發出嘶嘶聲,但就是沒有動。幾秒鐘後,它開始咳嗽起來。
「你,你怎麼了?」
就在這時,它的前部開始向前移動,並逐漸縮減為一個軀幹大小的點。它滑向Arceo,Arceo的心臟快要從喉嚨跳出來了。
它是11,他對自己說,一遍又一遍。它是11,它是11,它是11。
他感到泥濘升到了他的腳踝,儘管他留在原地,但他還是不禁一身冷汗。
「抱歉。我想我是有點恐怖。」
Arceo發自內心深處的笑出聲來「是有一點。」
那東西也笑了(?)。Arceo也跟著他一起笑。
「好吧。我想我們還有些事情得做。」
「我想是的。」Arceo鬆了一口氣,感到胸口的壓力消失了,儘管他知道自己正在面對一個不斷增長的焦油與雜物器官。「那麼,呼啊,重申一下,你怎麼了?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Tony怎麼會變得大到……我甚至無法用言語形容這一切。嗯?怎麼回事?」
……
「Tony?」
Arceo找到可能是眼窩的地方,並試圖跟上它的目光……正朝著他的來處,看向走道不斷增援,用步槍瞄準房內的士兵。
「我不想死。」
「你不會死的,」Arceo睜著眼說瞎話。
那東西像條即將出擊的眼鏡蛇一樣向後退,它孔中嘶嘶作響的氣體越來越強烈,整個房間充滿了死亡的惡臭。
「我很抱歉……」
Arceo退到了門口:「開火!」
一束子彈從敞開的傳送門中射入,貫穿它骯髒的肉體,迫使它撞到對面的牆壁上,才脫離了射擊範圍。 它尖叫著,它咳嗽著,嘴裡噴出骯髒的體液混合物 —— 糞便、尿液、膿液、血液、淋巴液、髓液。Arceo縮到了收容間的一角。它哀嚎一聲,粗大的紅血管從它那堆積到有如蜈蚣腿的腸子裡爆發出來,並將其抬起提高了它的機動性。它立即衝向Arceo,但這也使它又回到槍械的射程,子彈猛擊它的身軀,將陳腐的褐色內臟噴到空中與牆壁上。
它被迫後退,並再度尖叫道:
「你們這群王八蛋!磚頭腦!叛徒雜種!」
最後還有那些D-11424提及的大量侮辱詞彙。
它減輕了損耗,直接穿入牆內,並在臨時入口周圍的混凝土中,Arceo的眼前開裂、成型與崩解,就跟詭厄老者一般。
Arceo起身。「它正打算突破到另一邊!做好準備!」
但響起的槍聲與那東西的咆嘯聲使他的警告變得似乎毫無必要。
「我是腐敗!我是腐朽!我是破碎者,我是撕裂者!」
等到Arceo聽到男人們的尖叫聲,就知道自己得跑路了。Arceo不再害怕從門口傳來的槍聲,扳開了敞開的大門,他抬起頭,看到那傢伙如蠕動的水蛭般附著在立方體上。子彈在它尖叫的同時射向它,但血管纏繞在它的兩側並黏上了立方體。它用這些副肢將自己發射出去,有如鰻魚般猛撲向在走道上的那群士兵,他們訓練有素的反應也無法讓他們及時躲開。
他們消失在大傢伙之下。
那戴著面罩的隊長轉過身來,在眾多士兵中向Arceo投出不快的目光。Arceo可不想聽他講話。
他知道這樣說很蠢,但是: 「繼續射擊!」
每顆子彈擊穿它時,它的胃、肺、臟器與肌肉都會從其表面噴濺而出,那些開放傷口會滲出膽汁,沾染在欄杆與走道,並在數秒後將其融化。它的血管像手臂一樣粗,像烏龜腦袋一樣從體內探出,緊緊抓起離他最近的受害者,有時把他們撞在牆上,有時把他們扔到地上,有時把他們拉到自己的核心,讓他們消失於自己的成磅脂肪與血肉中。
但它尖叫著,就只是不停地尖叫著。當它面對一營的砲手時,它放慢了速度,子彈致傷處的骨頭碎片飛濺著,直到它最後撞到牆壁逃掉了。
警笛的音調更高了,燈光變成了紅色。
Amida協議,全體人員立即撤離。
「他媽的不!」Arceo走向離他最近的士兵「給我你的無線電。」
「長官……」
「拿過來!現在馬上!」
這種情況下暴力總能凌駕協議,很快Arceo就調到了站點指揮部的頻道「不要部屬武裝核彈頭,那傢伙身上有Mouleur Foci!」
「你有什麼權限這樣說?」
Arceo無意義的揮舞著自己的手臂「你他媽沒看到那東西嗎?」
停頓。
「收到。」
Arceo將無線電塞回士兵的肩膀上,隨即順著人流離開收容間,他們往上走並朝著疏散路線前進。他們繞了一圈,抵達了樓梯口並開始爬樓梯……
顯然,它沒有走遠,牆壁爆裂開來,一團亂竄的血管逮住了幾名士兵,其中一個還被扭到臉跟屁股同一個方向,他們的屍體被扔下樓梯,多米諾骨牌效應讓士兵們接連倒下。
然後,它完整的現形了。
它現在有張臉了。
是Tony的臉,但又不完全是。
「LOGAN!」
在它拉近距離前,Logan一閃而過,他身後的人馬上給它的頭骨鉛彈加滿,讓他的臉和眼窩變成了空腔。它尖叫著倒回到牆內。
「它在追我,」Arceo氣喘吁吁著。
「我們知道,快走!」
他們擠過已死者與瀕死者,步上臺階,直到他們來到另一個開放的走廊。設施中所有螢幕都顯示著指向出口的箭頭,Arceo發現自己成了士兵屍洋的一葉浮萍,正朝著樓梯推進。
值得慶幸的是,他們並沒有嘗試擋住他,沉重的金屬門依然敞開。它就跟他們一樣有辦法逃脫。他們就在盲目的恐慌中爬升 —— 實際上,他們就是盲目到幾乎沒有人發現他們一路上暢通無阻。
尖叫聲穿過走廊。
槍聲四起。
有時,他們穿過牆壁上的腐爛黑洞,那傢伙一定是從那裡穿來的,並踩上它的污垢與焦油上,但……他們做到了。
抵達了電梯。
出於安全原因,離開該站點的唯一方法是搭乘電梯。
於是士兵與Arceo排成隊形,並按下了唯一的按鈕:上。生動的鈴響叮叮噹噹震動著。就這樣出發了。上升,上升再上升。尖叫聲與槍響遠離了他們的耳朵。唯一的聲音是機械音與心跳聲。
上升,上升再上升。
上升。
再上升。
吸氣,吐氣。吸氣,然後吐氣。Arceo提醒自己記得呼吸。
隨後門開啟了。
他們穿過寒冷又亮著紅光的狹長混擬土走廊。
他們穿過敞開的拱門,走進陽光下。
到外頭了。
真的到了。
真的到了,在沙漠的碎石與砂礫間,一隻小軍隊已經集結,槍口對準了站點的入口。直升機在上盤旋,車輛後頭架設起了槍枝。Arceo的腦袋飛速運轉到他無法忍受的程度。士兵們走到他面前,將他護送到後方,穿越其他研究員、博士與職員,但他們被打斷了。
Arceo什麼也沒聽到。
槍聲太大聲了。他的耳朵流血了。什麼東西都在叫。他轉過身去。
那是它。
它想出去。它想逃。
它失敗了。
它沒機會這麼做。
它甚至沒有形體。它像一堆斷開的觸鬚與殘肢般向前爬行,每一次抽打它的血管都會造成極大的傷害,以至於這些東西要不乾脆脫落要不就被繩子掛住。
他閉上眼,雙手摀住耳朵蹲下。
然後某個時候,它終於停下了。他的身體也停止了顫抖。
空氣凝結了。
Arceo睜開眼睛,所見只剩下它的輪廓。
它的輪廓,是滿滿的星辰。 Logan Arceo感到一股驚人的寒冷,他透過人形窗看向那天鵝絨般的黑房間,被位在其中心的神殿巨岩結構截斷了,那巨石漂浮,或者說漂流著,其自身不可侵犯的靜止感喚醒了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在Tony心中一個陰鬱的角落落定扎根。再多的顫抖也無法動搖它。
Arceo站直了身子。空氣中滿是塵埃、汗水和腎上腺素。一個垂死世界的死之陣痛再度平息下來。
在它的底部是一顆心臟,正將血液打入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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