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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P-ZH-020進出人員記錄
申請人:山本 五十嵐 研究員
申請人所屬站點:Site-ZH-44
申請原因:項目例行檢查
申請日期:2023/06/30
申請結果:許可
皮鞋與襪子被留在岸上的礁石區,山本捲起褲腳,赤足踏上了沙灘。
從海裡透出藍光的藻類窸窸窣窣發出耳語,他放慢腳步感受沙子透過腳底傳來最為直接的觸感,在不停回到這裡後他也逐漸習慣了這種感覺,來不及換下的白袍被風吹起下擺,搖晃在夜影中。夜晚的海風很涼,帶著海水特有的鹹味,深藍的浪花不停拍打在沙岸上,彷彿快要觸及他的腿,又在即將觸碰之際縮回,如此不停往返。
『おかえり歡迎回來。』『おかえり歡迎回來。』『おかえり歡迎回來。』
他聽見從海裡傳來的耳語聲如此說道。
「……ただいま我回來了。」
於是他也做出回應,讓海浪將聲音帶走,沉入深深的海底。
腳印隨著重力的影響留在沙灘上,又被浪花一次次沖走,抹去了他曾走過的痕跡,他在漫無邊際的黑夜裡替自己定下了目的地,獨自一人向前行走。
『山本同學也是走這條路上學嗎?』
熟悉的聲音再次從海邊傳來,山本閉上雙眼,將自己的視覺阻斷,聲音變得越發清晰。
「是啊。」
『我也是,好巧呢……不嫌棄的話,可以跟你一起走嗎?』
「……好。」
他回答道。
15年前,他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學生,從未想過在每天不停重複往返的上學坡道上,會遇到一個在未來的人生中無可取代的存在。
他踩著沙子前行,不久後,話語聲再次響起,來自同樣的女音,那個沉積在他記憶深處無法忘懷的聲音。
『山本同學對海生館很有興趣嗎?』
背景的海潮聲此刻就像是人群的雜音,山本這次花了點時間才答上來。
「不,那時候我只是想找個方法把你約出來,海生館的門票對學生來說很貴,說是別人送的也是謊話……抱歉。」
海潮的聲音沒有回應,也不可能回應,從一開始就只有他在單方面的試著溝通罷了。
他還記得那算不上一場成功的約會,尷尬的回憶總是特別鮮明的被留了下來,可同時也伴隨著一股暖意,來自曾經被他握著的那隻手。
『山……五十嵐同學,這個給你,希望你會喜歡……』
「謝謝,我很喜歡,一直都是。」
他想起第一次走上這片沙灘時被沖刷上岸的破舊御守,吸飽了海水、線頭也跑出來了,可那天他就像找回了什麼寶物一般,遲遲不肯鬆開抓著御守的手心。
月光灑落在皮膚上,將一人的影子拉得細長。
『五十嵐,你是……怎麼看待我的事的?』
山本深吸了一口氣。
「我愛妳。」
唯有在這不會被任何人聽見的夜裡,他才敢讓這句話飄散於夜風之間。
唯有在她再也聽不到這句話的此時,他才一遍遍的後悔為何沒有多說幾次。
「……我愛妳。」
『謝謝你,你能一直陪在我身邊,我真的很……』
聲音被風捲去,海潮沖上沙岸,聲音嘎然而止,山本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腳步。
睜眼後四周的景色依舊毫無變化,唯有剛才聽見的聲音仍圍繞在耳邊來告訴他這並不是一場夢,他嘆了口氣,又繼續邁開腳步前行。
『爸爸。』
這次從海潮裡傳出的聲音稚嫩了許多,有些口齒不清,像是剛學會說話的嬰兒。
「希。」
山本想起女兒第一次扶著家具站起,搖搖晃晃的走向自己的模樣。
「……你的名字,是山本希。」
而現在他也如同那天一樣,一遍遍地叫著女兒的名字。
『爸爸,為什麼我們家沒有媽媽?』
「媽媽在你剛出生的時候就去了很遠的地方,可是無論相聚多遠,她都會一直看著妳,守護妳,因為她和我一樣愛你。」
又過了九年,同樣的一條坡道,身旁的人卻變成了嬌小又脆弱的孩童,山本牽著她柔軟的手心,放慢腳步一步步等待著那孩子跟上自己。
他聽見女兒踏著沙子的聲音,那只是錯覺——他告訴自己,只要睜開眼睛,他就會發現女兒並不在身邊的事實,所以他緊閉雙眼,只為了讓自己能多陪著她走一段路。
『爸爸,今天也會晚點回來嗎?』
「……是啊。」山本嘆氣,「但是妳在我心中遠比工作重要得多,妳要記好這件事。」
『……我知道了,時間到了我就會乖乖睡覺!』
「乖孩子。」他笑了。
那段時間雖說忙碌但也充實,他一心只想著讓女兒得以幸福,而希也懂事得讓人心疼,在被夕陽染紅的小町裡,看著女兒能夠健康的蹦蹦跳跳,跑在他身前用力地揮著手,好像這樣的日子能夠持續到永遠一樣。
『爸爸,你看我畫的你!』
「嗯,很好看。」
『爸爸,我能進廚房了嗎?』
「希還太小了,等再長大點吧?」
『希長大後要跟爸爸結婚!』
「這樣媽媽會忌妒啊。」
『為什麼爸爸的手這麼大呢?』
「因為我不會挑食,來,吃吧。」
『爸爸的工作很重要嗎?』
「很重要,是能保護妳的工作。」
『我長大以後也想和爸爸一樣做很重要的工作。』
「哈……慢慢考慮吧,妳還有很長的未來。」
『爸爸……』
「是,我在聽。」
『一直以來謝謝你照顧我。』
「……」
山本再次停下腳步。
海風的聲音、浪花拍打海岸的聲音、遠處樹林搖曳的聲音、在這充滿各種聲音的月夜,他屏住呼吸,全神貫注著聽著,希望能再聽到哪怕一點女兒的聲音從身旁傳來,可他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簡直都要懷疑睜開眼是否就能看見清晨的曙光,都沒再聽見哪怕一次他盼望的那句話。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吐氣,這是他第十次申請進入SCP-ZH-020了,從一開始的激動悲痛到現在的平靜接受,唯一不變的是無法隨著嘆息被吐出的愁念,如同陰霾一般沉澱在心底,他早已學會與陰霾共處,只是現在又有一些外力因素將風吹入體內,把長年沉積的那些情緒攪散,時間久了便再慢慢沉澱回去。
結束了,他想,打算睜開眼看看又會有什麼妻子或女兒的遺物出現在沙灘上,映入眼簾的東西卻在他意料之外。
那是一朵花苞。
嬌小的花苞就這樣躺在沙地上,白黃的花瓣層層堆疊將花芯包裹在內,就像在沉眠一般,在海水的浸濕下閃耀著水光,山本伸手將那朵花拾起。
山本仍然記得——縱使他費了一些時間才想起來,在他走出那條小徑後,便照著特徵在書上找到了那朵被陽子別在頭上的花,一朵朵白黃的小花照片被印在書頁上,他才第一次認識了這種花的名字。
雞蛋花、緬梔花,代表了希望,復活,新生與平凡的愛。
那日陽子在陽光之下的笑容又浮現在腦海之中,山本這才意識到,本還以為是新生活的日子已經變成了回憶,而在這之後他的人生裡還會留下更多與他們相伴的足跡,緬梔花不知不覺已經開滿一小片山林。
『喂,日本人。』
海在歌唱,唱著來自山林的歌。
『你感覺到了嗎?』
「……感覺到什麼?」山本記得那一天,他是這樣回答的。
『沒什麼,遲鈍的日本人。』
「……是啊。」山本忍不住失笑,或許他的確是遲鈍了些,「我們走吧……不,我該走了。」
山本彷彿可以看見他的過去就在傳出聲音的那片海域裡看著他,是無聲的催促、也是短暫的告別,他說,沙岸已經走到盡頭了。
接下來,是時候離開了。
夜還很長,黎明不會那麼早到來,於是他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把花苞放回海面,讓藍色的潮汐將它連同過往太多太多的回憶一同帶走,帶回到那片應屬於它沉眠之處的記憶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