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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的章節標題借用太巴塱部落的 ilisin 儀式名稱,僅用於呼應劇情,而非直接對應儀式意涵。
文中提到的所有角色與劇情皆為虛構,無意影射任何真實人物。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PAKARANAM
2023 年 8 月 18 日,06:06,Saksakay 祭祖儀場
清晨,太陽從東方升起。
郊林中,部落的青年們站在儀場內,聆聽大祭師的祈禱。這裡是 Saksakay ——台灣最大部落的發跡處。太巴塱文明的根源。迎靈的場域。
祖靈之地。
人群中,Kaniw Lo’oh 同樣站著聽訓。今天的他不是基金會人員,而只是太巴塱的孩子。他聆聽大祭師吟唱著諸神的名字,其中包含他所耳聞的傳說人物:發光的女孩 Tiyamacan;祖先 Doci、Lalakan;天神 Malataw、Tatakosan、Salalacal、Saoringaw no Cidal ……還有 Cidal。
太陽女神。
在基金會工作的這幾年,最讓他難以置信的是傳說中的某些存在居然真實存在,甚至來自他自己的母文化。阿美族傳說中的蛇龍「kangic」不僅僅是山林中的祥獸,而是基金會曾一度收容的異常動物。歌謠《馬蘭姑娘》傳唱的殉軌少婦也不僅僅是個虛構人物,反倒是位活生生的,在過去一年多與他朝夕打鬧的女孩子。
Cidal Dongi,陽子。
即便年輕,陽子並不是什麼普通的女孩子。今年三月起,被編號為 SCP-ZH-922 的她開始接受 MTF 化的訓練,Kaniw 與幾個小隊員則是在隊伍中襯托黃花的綠葉。他們已經見識過陽子的超自然能力無數次了:只要接觸到水跟陽光,她就能操控植物的生長,號令草木生長、花開花落。
他很清楚,自己共事的是某種落入凡塵的神明。
儀式持續進行,但 Kaniw 總覺得空氣中彌散著某種不對勁的感覺。往年都不曾有這樣的感覺。怎麼回事?
環顧四周,哥哥們似乎也不太好受,而與他同樣年輕的階層同袍們,有些已經面露不適。特別在他右邊不遠的 Foday,是他們眾所周知有「體質」的那種人。
他跟強忍不適的 Foday 對上眼,對方勉強地露出尷尬的微笑,向 Kaniw 搖了搖頭。讓他背脊發涼。
出事了。
祖先不在。
4500 年來的第一次。
PA’ARO
2023 年 8 月 18 日,07:23,太巴塱祭祀廣場
山本五十嵐,基金會收容專家,騎著一台白色的破舊摩托車,緩緩前往祭祀廣場。排氣管的聲音嘈雜,一個女孩坐在他的後座,緊抱著他補眠。
明明早就說過如果要早起看儀式,就不能太晚睡的。
陽子期待這個假期可久了。打從三月底開始,她便開始接收高強度的訓練教育:外語、求生、格鬥、潛行,無一不學,只因為三垣期待把她打造成新的戰略資源。她確實學得很好,只是休息的時間有點不足——山本總覺得這些訓練把她逼得有點太緊了。
曾經必須朝夕相處的督導員職位也變得輕鬆許多。現在的山本幾乎一天只能看到陽子兩次:起床後,跟睡前。他相對是無所謂的,大概吧。
「很快就到了,別睡。」
陽子只是發出賴皮而睏倦的聲音,繼續霸占他的後背。真是的。
即便她被安排了難得的假期,山本總覺得無法完全地放鬆。近來,東海岸的情勢有點詭譎:被編號為 SCP-ZH-698 的海中異常頻繁騷擾台灣的東部海岸線。這些以海水為形體的智慧生命操著難以理解的語言,似乎在調查著什麼。
安心的呼吸聲從背後傳來,與他的顧慮成鮮明對比。山本的思緒繼續飄搖。
在稍早的迎靈儀式結束後,太巴塱的青年們高舉承載著祖靈的聖火,從迎靈儀場跑回部落內的祭祀廣場,那兒是舉辦豐年祭「ilisin」的地方,也是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然而,當他們稍早站在儀場旁目送青年隊伍出發時,隊伍中的基金會同仁:Kaniw Lo’oh 特工傳來的眼神讓他格外介意。那種眼神比起打招呼,更像是在警告什麼。
山本猜測他的意思是晚點得聊聊,但並不完全肯定。除此之外,他也感受到稍早的儀場裡充斥著某種不安的氣息。
希望他只是因為人生地不熟而多慮了。
白色摩托車沿著麗太溪旁的小路奔馳,轉過兩個彎後便來到一處空曠的原野。這裡就是祭祀廣場:飛碟形狀的鐵灰色穹頂矗立在一片草原的中央,四周還有一間像是活動中心的建築物、一座司令台,還有一間由茅草跟竹竿組成的小小茅房,從儀場跑步至此的青年們已經排成兩列,面對左後方的茅屋。那大概就是祖靈的觀禮席吧。
「到了。」山本轉向停車場,喚醒身後的陽子。他停好車,身後的女孩也開始動作。
「好想睡……」
「就跟你說要早點睡。」山本不帶嚴厲地說,拿下安全帽,轉頭確認陽子是否清醒。只見女孩解開安全帽的扣子卻不打算拿下來,透明遮罩後方是賴皮的瞇瞇眼跟犯睏的臉。她坐在後座,沒打算動作。
「走了。」山本沒理她,把自己這頂安全帽掛上的同時拔起陽子頭上的那頂,惹得她的黑髮四散。
「幹嘛啦。」她總算有點動作,開始撥弄頭髮。
「你不是想找 Kaniw 嗎?」山本說道,「他在那邊排隊呢。太陽很毒辣,我不要在這邊曬。」
陽子聽到他的話,突然有些清醒,「你說,太陽很辣嗎?」她疲倦的面容消去幾分,取而代之的是鬼靈精的表情,擺弄一下穿著牛仔短褲的腿,「辣喔?」
山本沒好氣地轉身,往祖靈廟的方向走去。「我要走了。」
走了幾步,陽子似乎也沒什麼動靜。這孩子是怎麼回事?
「欸,日本人。」她在背後五公尺處說道。
「幹嘛啦?」他帶著一絲不悅地說。
「安全帽。」隔著十步的距離,他看見陽子挪到前座,身體倚在機車的儀表板上,托腮嘲笑他。
山本停了一秒才意識到她在說什麼。他忙著離開現場,陽子的安全帽都還沒掛回車上就想走了。
可惡的小鬼。
「是誰沒睡飽啊?」「吵死。」
他們往廣場中央,飛碟形狀的鐵灰色遮雨棚走去。不遠處,裸著上身,穿著粉紅色流蘇裙的青年們聚成一團,其他地方還有人數較少的,穿著不同顏色 T 恤的男子們忙碌著。華語、台語、阿美語跟日語在空氣中夾雜。雖然經過一年半洗禮,山本已經聽得懂不少族語,這裡的音調跟用詞仍讓他聽得一頭霧水。
「他們的話果然很怪。」像是讀破他的心思一樣,走在他右邊的陽子說道。
「果然?」
「小時候常聽爸爸去其他地方做生意的故事,他說花蓮的方言很難聽得懂。」她回應,眼神好奇地四處漂移,像是一台掃描環境的鏡頭,「太巴塱特別怪。」
「你別太大聲。這裡可不是老家。」
「老家是指馬蘭,還是 44 站?」
山本沉默了,這是個錯誤的問題。或許沒睡飽的是他才對。
即便過了一年半,陽子在 44 站的生活過得比他見過的任何人類 SCP 都更優渥自由,她似乎並未真正將 44 站視為自己的新家。起初,他認為這是陽子最初來到 44 站時的不信任創傷造成的結果,然而最近他更懷疑,是其他原因導致她始終保留一層的不信任。
又或者,是他太過理所當然地認定 44 站將成為她終身的歸宿。
他無暇深思,因為穿著流蘇裙的男子正朝他們走來,古銅色的肌膚襯著捲曲的山羊鬍,Kaniw 的表情不太愉快。
「抱歉。」他簡短向陽子說道。
「幹嘛抱歉,白癡喔。」陽子的回應乍聽不介意,但他知道這女孩肯定會記著。
他們切換到社交模式,與 Kaniw 打了招呼。對方露出微笑,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歡迎他們到來。山本其實不怎麼喜歡他,也許是氣場差異太大,又或者他之前與陽子走得太近——陽子倒是挺喜歡他的,不過至少不是那種喜歡。他最近正在調整自己對這位廿五青年的看法。
「怎麼了?」寒暄完,山本自然地轉身格開陽子,與 Kaniw 肩並肩前進,「我看你的臉色不太好。應該說這邊的人都是。」
Kaniw 左右觀察一下,用自然的步伐帶著他們走到遮雨棚以外,腳下的環境從水泥地切換成泥土與草皮。他的聲音稍微放低,陽子則跟在他們後面。
「我聽到一些風聲。」Kaniw 說道,「有特殊體質的一些人說,今天祖靈根本沒有出現。這件事已經造成某些騷動了。」
「騷動?」
「有基督信仰的人,或是那些沒有體質的人,覺得這種事情是無中生有。不過,感覺到不舒服或不對勁的人實在太多了。現在兩方對於儀式要怎麼進行很分歧。」Kaniw 繼續說。
「會因此取消嗎?」山本問。
「不知道,從來沒遇過這種事,我想一些儀式還是會繼續辦。但我覺得也許要請 44 的人來觀察一下狀況。」
「最近人力吃緊。很多人都忙著注意海岸線有沒有那些……海水妖精?」
「也對。我晚點再跟 Namoh 哥說一聲。」
「Namoh 沒回來。」
「他沒回來?」
「因為海水妖精的事,臨時加班了。」
「那就麻煩你聯絡了。」Kaniw 說道,「抱歉啊,看來今天會比以往混亂。你們就自己自己,找地方玩。不過也注意一下陽子。我覺得這種狀況下她可能會不舒服。」
可真關心她。「知道了。」山本回應,他轉個角度,讓陽子加入他們的對話。「有什麼推薦的地方?」
「今天下午那邊的文物館有開幕儀式,」Kaniw 指著那座像是活動中心的建物,幾個人正在架設舞台。「也可以去 kakitaan 祖屋看看。再不然就是去糖廠吃冰,或是騎車去豐濱看海。路上應該可以看到聖山。」
「聖山?」陽子問道。
「Cilangasan 啊,safa。」Kaniw 說道,「Alofay 沒跟你提過嗎?」
他們身後傳來吆喝聲,一秒後,另一個青年來到他們腳邊,「哥哥們在叫了。這些是?」
「客人啦,我工作的同事。」Kaniw 回應,對方跟他們稍微點個頭,山本與陽子回禮,「那先這樣,你們就自己自己蛤,回頭見。」說完就回到屬於他們的團體去。
「所以……」
「我們先去吃冰,然後再去看祖屋,然後去聖山。」陽子充滿興致地說,掉頭就往摩托車的方向走去。
山本緩步跟上,「你都安排好啦?」
「至少要吃到冰。」陽子轉身俏皮地回應他,「不然今天的太陽那麼辣,再不降溫就有人要壞掉了呢。」
“MIHOLOL”
2023 年 8 月 18 日,11:25,光復—豐濱公路
陽子很開心。
盛夏的風在車窗外馳騁,落隊的清風攫抓她的瀏海,往後吹了個大背頭。他們原本要一路騎機車過來的,但大叔堅持現在太熱,又接近中午了,如果騎車翻山不知道誰會先中暑。最後他們還是租了車子,破壞了她原本的如意算盤。
也好吧,以後再來騎。到時候一定要飆到日本人抱緊她不敢放手才可以。哼。
「車窗拉起來,冷氣都不涼了。」大叔又在抱怨。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要適應南方的夏天啊?
「我喜歡自然風啊,冷氣可以回 44 再吹。」
「隨便你。」他嘟囔。
陽子滿意地笑了,但還是乖乖拉起車窗。一個早上過去,大叔已經把她從被窩裡挖起來,載著她參觀過 kakitaan 祖屋、到光復糖廠吃冰、河邊看牛,現在又駕車載她穿過蜿蜒的山路——考量到他還是不習慣右駕,真是辛苦他了。
雖然平日愛鬧,她還是打從心底感謝這個男人的。
山本的眼神沒有往旁邊瞄,倒是挑起眉毛,「難得聽話。」
「不習慣的話我把車窗開回去。」
「不了,謝天謝地。」
「怎麼不是謝謝我?」陽子忍不住打趣,「因為今天的『cidal太陽』太辣?」
「你饒了我……」山本整個人再度垮掉,「到底誰教你的?Alofay?Lilliana?」
「不告訴你。」她享受對方的最後一聲悶哼,把注意力轉回窗外的森林。
車子續行了一陣子,轉過幾個急彎,景色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但山巒本身已經十分美麗。她想起上山的日子;也許是跟哥哥們到利吉峭壁玩耍的時光,又或者是近期 Lilliana 教練的野戰課程。山上總是讓她感到愉快。
山本打破沉默。「話說那個 Cilang……什麼來著,是什麼?聖山?」
「Cilangasan。」陽子說道,「很多部落的傳說都會提到大洪水跟一對兄妹——或姐弟,他們在洪水時就是漂到 Cilangasan 這座山,洪水退掉之後才下山建立自己的部落,只是人物名字都不太一樣。像太巴塱就是 Doci 跟 Lalakan。」
「馬蘭呢?」
「忘了,阿嬤有說過,但我小時候調皮沒在聽。」
「這樣啊。」山本若有所思地說,「不過,你背得真熟。」
「沒辦法,姊姊要考試。」她嘆氣,「真煩,這半年都在考試考試考試。考完中文,考文化;考完文化又要考戰技。」
山本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在沉默半晌後吐出一句:「你辛苦了。」
她突然感到一股羞澀,「也沒有啦,呃。你們也很辛苦。」
山本微笑,「都很辛苦。」
該死,她在心裡咒罵,這男人最近是怎麼了?和煦得讓人害怕啊。他似乎變得沒有以往那麼陰鬱了?有段時間,他總愛往那處海灘跑,後來的性格越來越像是雨後放晴的天空。這樣的改變對旁人或許不多,但對她來說已經足夠明顯。
她才想起自己一直沒有過問那片海灘有什麼魔力,為什麼他前陣子去了那個地方十幾次,又為什麼總是對這件事避而不談。
也許問問看吧。
「日本人,我想——」
山本的公務機忽然震動起來,發出巨大的警鈴聲,把兩個人都嚇得不輕,車子甚至晃動了一下。
「等等,別接——」
陽子已經拿起山本的手機,看著螢幕上的字,有點小,而且是英文的。寫什麼……
「SCP……ZH……684?警告?」
山本急煞,惹得她往前一撞,安全帶勒住她的胸部,差點沒飛出去。她驚叫,正要責怪他在幹嘛,下一秒卻看見一個龐然大物從前方的樹林中橫向衝出,砰然倒地。要是沒有煞車,他們此刻就會撞在那東西的腹部裡。
陽子同時辨識出眼前的東西是什麼。那是一條極為巨大肥厚的蛇——或至少是類似蛇的動物。白色的腹部外是墨綠色與藍綠色的鱗片,佔據了車子前方的大半視野。她望向車子的左邊,那條大蛇正扭轉身體,用奇異的頭部凝視車子內的他們兩人。那副腦袋的兩側各有三根骨棘,額頭上還有一道扭曲的犄角,朝前上方伸展。
喔天啊。陽子發現這不是她第一次見過這東西。
被古人稱為 kangic 的神話生物吐著蛇信,在車子前方左右竄動,眼睛緊緊地盯著陽子。她不敢亂動,甚至嚇到不知該如何反應。
下車。Kaepoden.
咦?陽子發現腦海中冒出一句指令。
下車。孩子。我們得快點。有Kaepoden to. Wawa. Likien kita. Ira ko——
槍彈聲從 kangic 竄出的地方傳來,她下意識往座位下鑽,防護自己。蛇龍的咆哮聲與火力的聲響不絕於耳,她稍微探頭,看見 kangic 正在被基金會的火力部隊壓制,祂不斷鑽動,以大圓形軌跡穿過馬路,再次翻過護欄,遁入懸崖下方的森林。
不遠處,一台停下的賓士轎車恰好目睹一切,幾名 Site-ZH-44 的武裝人員連忙上前去攔截轎車,看來今天又有人要寫加班報告了。
運氣非常好地,他們的白車幾乎完好無損。
沒事了嗎?
一連串急湊的車窗敲擊聲讓她嚇得尖叫。她往上一看。
一個披著銀髮的歐美女子在車窗外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向車內的他們打招呼。
陽子不開心。
大叔跟 Lilliana 教練兩個人在車子外抽菸。這兩個人明明都答應她要戒菸了,今天居然一起破戒是怎樣?她只能待在車上打開空調,盡量避免菸味跑進車子裡。不過大概沒什麼用了,畢竟大叔晚點一定會有菸味。到時候就變成他不得不開窗了。渾蛋。
想到這她就嘔氣。她從背包裡面拿出一個口罩戴上。鬧了個小脾氣地扭動。
除了這點之外,他們也一起擺出那種「大人討論」的姿態。打從進入 44 站的第一天起,她便知道自己有很多事情是被蒙在鼓裡的——而她總是說服自己,基金會本來就存在很多她不該知道的知識或情報,不知道或許對自己更好。
但是,幹,剛剛那條蛇很明顯是在看她,現在他們討論的事情無論如何,一定是跟她本人有關的吧?
為什麼她卻沒有話語權呢?就跟今天早上大叔跟 Kaniw 討論也是。她似乎聽得到太巴塱的人在說什麼「祖先沒來」。這種事情為什麼不能讓她知道呢?
她已經很安分地在假裝自己一無所知了。但她還能這樣偽裝多久?
談話終於結束,兩人往車子這邊走來。陽子還在考慮要不要隱藏自己生氣的樣子。大人們最近都太忙碌了——或許是在忙著保護她,只不過用的是隱瞞她的方式。
大叔上了車,搖下右邊的車窗。這下可好,她被兩邊的菸味夾擊。Lilliana 教練靠上窗框,挖苦地微笑。
「你們也真夠倒楣的,開著山路就遇到大怪物撞上來。」她說道,「那東西沒對你怎樣吧?小太陽。」
「沒有。謝謝教練。」陽子試探性地過問,「那是一個……SCP?」
「是啊,44 站已經追獵那東西好多年囉。」Lilliana 回應,「媽的,偏挑在這種奇怪的時間點出現。」
「Graham。」山本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帶著一絲冰冷的警告,惹得陽子背脊發涼。他脾氣是不怎麼好,但很少這麼嚴肅地告誡人。
「怎麼了?你自己也說我們不能繼續瞞著她。」Lilliana 聳肩,「你難道不覺得,應該讓這孩子有點心理準備嗎?」
「我自有安排,用不著你多嘴。」
「隨便你吧。」Lilliana 說道,重新戴起 MTF 的頭盔,「我今天可沒放假。走囉,親愛的。」
她跟陽子告別,揮了揮手,往前方的 MTF 隊伍走去。小隊再次翻過公路的圍欄,遁入懸崖下方的叢林。
公路上只剩下他們的車子,冷氣在震顫的車內穩定增添冰涼的氣氛。
瞞著什麼?什麼叫做應該有點心理準備?他們不應該是來太巴塱放假的嗎?她已經期待那麼久了。在緊鑼密鼓的訓練與考試之後,難得的休息。
看來我連超過一個上午的休息都不值得呢。
往左看去,山本看起來很緊繃,緊握著不動的方向盤。一會兒後,他鬆弛下來。看起來是個發問的好機會。
但她應該問問題嗎?今天,不,長久以來,陽子被隱瞞了很多事情:從以前她接受手術的內容、直到她接受訓練的目的,乃至於今天早上山本與 Kaniw 的秘密對話。她總是半自願地選擇把事情交給其他人安排,卻逐步失去對自己生命的掌控能力。
即便如此,她同時也畏懼知道更多東西。如果她知道得更多,是不是就代表她要承擔更重的責任,而她的自由時間將會被壓縮到趨近於零?好不容易,她終於有可以跟山本獨處的時間了。這件事原本是她愉悅的日常,在過去這段日子內卻變成一種奢求。
而她的輕舉妄動有可能會瞬間剝奪自己僅剩的喘息機會。
她握緊拳頭。如果他們想裝作若無其事,她就奉陪到底吧。
只要能讓她度過這個小小的假期,怎樣都好。
他們同時張口。
「你——」「我——」
他們同時停下。兩人對視一眼。
「你先說吧。」
「我……」山本停頓半晌,似乎在猶豫什麼,最後才做出選擇。
「你還想去看聖山嗎?」
好吧,你還是不說嗎。
也好。
陽子抬頭,望向前方。遠處的藍綠色山峰有著斜往一邊的特殊稜線。不知為何,她那一瞬間就知道 Cilangasan 長什麼樣子。
隨之而來的是極大量的不安預感。強烈得讓她決定選擇忽視。
管他天崩地裂,我今天只想放假,我應得的。
「看到了,那個就是。」陽子淡淡地說道,「我們回去吧,我不想再碰到剛剛的…… kawas。」
「好。」他不再回應。
車子轉向,往太巴塱的方向返駛。沉默在山本與她之間擴散,但她並不介意這股微妙的尷尬。陽子強迫自己放空思緒,無視危機,一心逃離教練所暗示的危機與連月的重擔,即便只是一天也好。
鬱悶的她打開車窗透透氣。這一次,山本沒再阻撓她。
MALIKODA’
2023 年 8 月 18 日,17:47,建國路三段
山本站在庭院外抽菸。
這已經是今天第幾根了?他最近破戒的狀況越來越嚴重,最好的時候明明可以整整一個月都不碰的,現在的他卻幾乎回到在日本那種一天兩包的狀況。壓力使人沉淪果然不是開玩笑的。
不過,就連陽子最近也很少碎唸他了。不知道是她放棄了,還是體恤到他的壓力。
陽子在屋內打扮已經過了半個小時。他本來就預期會花上一陣子,但小黑蚊的猖獗讓他漸失耐心。在裡面打理陽子的是 Namoh 隊長的媽媽:Kating 阿姨,也是這幾天收留他們的人。儘管隊長因為近期的異常活動而無法返鄉過節,Kating 阿姨還是熱情地招待他們,更對陽子疼愛有加。不過,為了解釋陽子跟自己的關係,山本還是花了點工夫才消去阿姨臉上不恰當的姨母笑。
他再次拍打發癢的地方。該死。或許還要一會兒吧,不如回到客廳坐著。
轉個身,紗窗鐵門橫向拉開的聲音正好響起。
他傻在那兒。
紅色的短袖上衣搭配過膝的黑邊布裙,斜披的胸布上點綴著鮮豔的亮片、條紋與流蘇,白色的腰帶之外捆著一圈桃紅色、寶藍色與綠色的粗腰繩,打了個大蝴蝶結。白皙的小腿上繫著黑底白條的綁腿,綠色的流蘇繩在綁腿兩側搖曳,底下則打著赤腳。
並不是第一次見過她穿著族服的樣子,但花蓮阿美的服裝跟台東的樣式幾乎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民族,因此眼前的陽子仍讓他耳目一新。
「怎樣啦,沒看過喔?」陽子難為情的臉上抹了點胭脂,雙手正在調整頭上那頂色彩斑斕的羽毛花帽。在她右後方,Kating 阿姨一邊協助整理,一邊露出那副讓山本不舒服的姨母笑,嚇得他趕緊撇開眼神。
「好啦,那就這樣。」Kating 阿姨宣告調整完畢,很是滿意地拍了拍陽子的後背,往山本的方向推去。「阿姨我晚點再去會場,你們不可以偷偷亂來喔!Tengilay to聽到沒有?」
「不會讓他有機會啦。」陽子假裝要揍山本地舉起拳頭,惹得阿姨哈哈大笑。後者轉身朝屋內走去,步伐洋溢著歡愉。等到她走進家門,陽子才停止裝狠,放鬆地吐了一口氣。
她抬頭看看山本,「久等囉?」
「還好。」
「好看嗎?」
山本別開眼神,假裝找路,「哪次不好看了。」
「真不老實。」她聽起來很滿意。
踩在日暮時分剛亮起的路燈光圈上,會場嘈雜的人聲與廣播聲從遠方傳來,沒有牽起手的倆人任憑各自的思緒發散,一起緩步前往逐漸喧鬧的祭祀廣場。
2023 年 8 月 18 日,19:30,太巴塱祭祀廣場
「再次感謝我們部落的掌上明珠,太巴塱少女隊為我們帶來精彩的表演!」
表演結束,廣場周邊的人群響起如雷的掌聲。數十位穿著族服的姑娘連成一隊,有序地離開飛碟鐵皮棚下方的圓形會場,前往休息區、美食街、文創街,或男朋友們的位置。山本跟陽子站在開始流動的人潮中,觀望下一個可以散步的地點。大概就剩文創街還沒造訪了。
「走囉。」山本提醒身邊戴著花帽的女孩。戴上帽子後,她幾乎要追上他的高度了。這孩子果然長高了吧?
陽子沒反應。他檢查一下對方的表情,沒有在哭呢,只是有點呆滯。
「怎麼了?」
陽子看了看他,一會兒才慢慢回答。
「你剛剛看得太入迷了吧。」
「蛤?」他皺眉,「誰入迷了啊?」
「說吧,你喜歡哪一個?中間那個又高又漂亮的不錯吧?」
這又是哪一齣?不行,不能在這裡哄她。周邊實在太多人了。
「普普通通吧。我想再去買杯檸檬……」
「那樣才普普通通啊?標準真高耶……」陽子嘟囔道。
饒了我啊,小鬼。他不搭理對方的捉弄,兀自朝文創夜市的方向走去。走了幾步,陽子自己跟了上來。反常,但也不賴。他很享受這樣的和平。
中午的事件讓他們之間產生了一些張力,直到回到部落前的那段山路特別難熬。所幸,陽子相當配合地不再過問這幾天的異常。他相信這孩子一定知道近況有些異樣,只是為了減輕自己的困擾而選擇性地假裝無知而已。
而他也有意地在這次旅程中裝作一切正常。這可是這孩子在過去半年來難得的休假。
至少直到傍晚的公務機響起之前,他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我聽 Lilliana 說了,她說你們中午撞見了 684,牠似乎是有意地在攔截你們。」Alofay 的聲音從話筒的另一側送出。「但你們都沒受傷,對吧?你們還有遇見什麼不對勁的事情嗎?」
「目前沒有。我們整個下午都在部落,一切正常。」
「那很好。但是山本,這不好,這非常不好。你知道我們這兩天撿到的那個 698 是什麼嗎?我們很可能撿到了 Tiyamacan,太巴塱神話裡的發光女神。你說祖靈今天根本沒有在儀場出現,同一天的下午,684 又久違地現身,就只為了去找陽子?有什麼事情正在醞釀,而我們甚至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事情是我們還不知道的。」
「嗯。」山本只能這麼回答。
「我晚點會再跟那個自稱『玳米雅贊』的實體聊聊。」Alofay 調整自己的呼吸,「山本,雖然很不想這麼說,但我覺得你可以提早告訴陽子,這次的假期隨時都可能中斷。事情變得詭異的速度已經超出我們的預期,而陽子幾乎肯定會與這整件事有關。」
那對她並不公平。但他沒把這句話說出口,Alofay 一定也知道的。「明白了。感謝。還有什麼是我需要知道的嗎?」
「我希望沒有。」Alofay 無奈地說,「隨時保持聯絡。」她停頓一下,「辛苦你了。」
他掛斷自己的回憶,將注意力重新放在眼前的景色。至少等到該玩的都玩遍,再來打算吧。
他們慢慢走向文創街的第一個攤位。明亮的黃白色燈條照亮鋪著白布的桌子,上面擺滿了原民風格的髮帶、蝴蝶結與帽子,旁邊還有價目表與一桶飲料。攤位前方的塑膠椅上擺著一些文宣品,但他就沒細讀了。
「有興趣都可以看看哦!這位客人,你想要來一副情人袋嗎?」攤位的主人熱情地上前詢問,讓山本不由得想往後靠。定睛一看,對方是個又高又瘦的年輕人,戴著眼鏡,同樣揹著一枚袋子。儘管他的外型與 Surge 主任截然不同,卻散發出一股神似的韻味。坦白說,像得太不對勁了。
山本,別過度解讀了。你不需要另一個不對勁來擾亂自己的心思。他這麼告訴自己,「我考慮看看,那是什麼?」
「這是情人袋,客人聽過嗎?」
聽過。他在心裡回答,但還是基於禮貌地回應:「不知道呢。」
「其實就是古時候的配袋啦,外出時很方便的。不過每年的豐年祭時,會有一晚舉辦所謂的『情人之夜』;那天晚上的女孩子們將會在男子的圍舞圈中挑選喜歡的青年,把他的袋子抓走。這就是『Milidofot』。」
這其實算是他在認識阿美文化中,最先知道的幾個習俗,所以也不足為奇了。不過他還是好奇一件事。
「這個『情人夜』辦在什麼時候呢?今晚嗎?」
「哇,這個……」攤主露出稍微尷尬的笑容,「情人夜通常辦在第三天的晚上,但今天是第一天喔?你們還會多留幾晚嗎?」
「會啊。」正在精心挑選飾品的陽子不加思索地說道,才往右抬頭看著山本。那眼神就像在說:會吧?
他卡在原地,勉強給了個模糊的肯定眼神。
「太好了。妹妹你也是這邊人嗎?」
「不是欸,我馬蘭的。」她好像看得差不多了,一把抓住山本的手腕,「啊他是日本的啦。謝你喔!」說完便落下傻眼的攤主,往下個攤位移動。
山本被她的主動嚇得不輕,「喂,我也想買個袋子啊,連你都有了。」他一邊被拖行,一邊說道。
「你不需要啦,浪費錢。」她說道,「你要買啥都可以,不准買袋子。」
「為什麼啊?」
「沒為什麼。」她指著下一個攤位的項鍊說道,「我要看這個!」
山本愣了愣,微微笑。「好。」
至少能讓他們無視可能待不到第三晚的可能性。
當他們逛完整個文創夜市、看了第二次少女隊與青年們的圍舞後,已經是九點半的事了。人潮仍然紛擾,但相較稍早已經退去不少。天氣似乎不是很穩定,地上一片泥濘。或許是回去的時候了。
也是面對現實的時候。
「祖靈沒有來?沒關係,我也快變成 mato'asay祖靈 了,我替補!」經過一條小路,某個中庭內的一個大叔醉醺醺地說道,拍胸鋪的同時站了起來,差點跌倒。
山本觀察陽子的反應,她應該也猜到幾分不對勁了吧。
「吶,日本人,」陽子突然說道,但繼續看著前方。「我想看星星。」
「蛤?」山本疑惑地問,「是可以……但要去哪裡看?」
「沒有光的地方吧。」陽子看了看他,「我早上物色到一個不錯的地點呢。」
“MILIDOFOT”
2023 年 8 月 18 日,21:50,馬佛溪舊橋
「喂,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啊?」
「噓。」她拉著山本繼續前進,來到部落入口處的馬佛溪橋,並往黑暗的角落走去。所幸他的眼睛很快適應了黑暗,眼前的畫面跟白天的記憶銜接起來。這裡是一道比主要道路更矮的舊橋,已經廢棄了,橋的另一端通往河堤,弱水在他們的下方潺潺流動。往頭頂上看,無光害的暗空閃爍著滿天星子,在他們右上方的天際,兩道微弱的銀色絲綢隨著他們的凝視變久而逐漸燦爛。
在 44 站其實常常能看到比這更明亮的銀河,而這也不是他們第一次一起看星星了。但,天啊,還是很美呢。
他感覺到某個東西繞過自己的頭。
一條帶狀物翻過他的身子,輕輕壓在他的右肩上。山本摸了摸胸前,有一條細細的背帶斜過他的胸膛。往兩側摸去,他發現自己的左臀處有個小袋子。雖然在暗處只能看出一點輪廓,但他認得出來這並不是剛剛攤位上的那種方形袋子,而是陽子身上背著的那種梯形的舟狀情人袋。
「這是……?」
「我編的,」陽子把他轉過來,面向自己,整理一下自己親手獻上的禮物,「所以我才說你啥都能買,袋子不行。」
「你哪來的時間做這個?誰教你的?」
「不然你以為這一個月來,我每個週末的下午都去哪了?」她整理好扭轉的背袋,很是滿意地插腰。
真是的。休息時間都不夠了還做這個。他沒有說出口,他怎麼有辦法譴責這種過分可愛的行為?然而,他也在同一時間覺得悲從中來。她為了這次的假期準備了那麼久,而她卻可能連一個假期都沒辦法過完?
他對不起她。
「喜歡嗎?」
他強忍眼淚,控制自己乾掉的嗓音,「謝謝,我很喜歡——」
她抱了上來。
還來不及反應,山本的手懸在半空中。
而她開始哭泣。
「怎麼了?」
陽子沒有回答,只是將臉蛋挨緊他的胸膛,抽泣的震動毫無距離地傳來。她頭上的花帽滿是羽毛,隨著陽子的哭泣搔著他的臉。他懸空的雙手慢慢收起,輕拍上小姑娘的背。這似乎是唯一適宜的反應。
「我們可以待完這三天嗎?」她用哭腔說著日語,啜泣沒有停止。
山本沒有回答。
「回答我……」
「抱歉。我不能——」
「我明明都已經那麼努力了……為什麼連一個假期都不能給我?」
他的喉頭哽著。
「我不夠努力嗎?」
「你很努力了。」
「那為什麼我還沒有辦法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答不上來。
「我們可以待完這三天嗎?」
「我盡量——」
「我不要盡量!日本人,我要你答應我!」陽子開始捶打他的身子,惹得他不得不拉開對方。
「我已經很努力了!」他抓住陽子的雙臂,「我也很想讓你放完整個假!但是事情不是我能夠控制的!」
「那你也至少告訴我!」陽子掙脫他,「如果我不值得休息,從一開始就告訴我!一整天,不,好幾個月以來,你們從來就對我不老實!我為什麼突然就變成 MTF 成員了?我為什麼要上那麼多課,卻連基金會想抓 kangic 這件事都不知道?太巴塱的祖靈沒出現又是怎麼一回事?你們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沒讓我知道?」
「我不是基金會的狗!」
剎那間,一陣不自然的強風從橋下吹過,彷彿在回應 Cidal 的話。狂風撥亂他們的髮絲,在他們身邊打轉兩圈,才往北方揚長而去。
兩步的距離,像是有一道隱形的斷層存在。
「陽子,我——」
「叫我 Cidal。」她站在原地,聲音顫抖著,「山本先生。請幫我跟基金會繁中 44 站說,我要把這個假休完。」
一陣風在她的腳邊揚起,落葉圍繞著她旋轉。不對勁。她的眼神……山本不確定那應該是憤怒,還是凶光。
他必須非常小心。
「好,Cidal。我們表定是這樣的。讓你休完。」
「那就履行跟我的約定。」
山本這才意識到,在這麼暗的地方,他怎麼還有辦法清楚看見她的眼神?
Cidal 的身體發著微光,甚至還有一絲熱能在面前微微傳來。
像是一顆隱微的太陽。
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曾展現過這種特質。
專注。山本。你面對的是一個異常。
「我在做了,」他謹慎地說,身體慢慢蹲伏下來。「好嗎?」
幾片葉子如撲克牌一樣射過他的腰際,那是他的右手自然伸過去的地方,隱形配槍的位置。
她看得出山本在此時面對她的態度是什麼。
這非常不妙。
「過分。」姑娘的聲音開始顫抖,她一步一步走向山本。逼得山本不得不站直,往後退。「你把我當成什麼了,日本人?」
「你是我的監護對象。孩子。」
「哦?是嗎?」她的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率變強,「你難道不是把我當成一個野蠻的 SCP 在看待嗎?」
「不是的,但我需要你冷靜下來,Ci ——」
「我不冷靜?」Cidal 露出荒謬的笑容,來到他的面前,微微抬頭看著他,「那你要怎麼辦?把我關起來嗎?剝奪我的頭銜?自由?讓我一輩子住在 44 站裡面?」
「我沒有那個意思……」
「真可惜,我有。」Cidal 流下一行淚,「如果那樣可以讓我跟你相處時間長一點就好了。」
她慢慢將右掌往前舉起。
山本的眼睛瞪大。
伴隨著瞬間的光亮,舊橋上發出一聲「砰」響。
他被一股力量撞倒,彈飛到半空中,狠狠坐倒在粗糙的橋上。
好痛!他原地癱坐,意識一片模糊。除了後方摔倒時的撞擊與手臂的皮肉傷,他感到自己的胸前一股熱辣,像是被火堆撞過一樣。
Cidal 對他做了什麼?他被這孩子攻擊了嗎?
求生反應讓山本立刻恢復清醒,避免對方給他第二次攻擊——他的左手自然地舉出格擋姿勢,右手則往配槍的方向伸去。他爬起,尋找對方的位置——卻發現 Cidal 只是站在原地,無神、惶恐地看著他。
下一秒,她踉蹌兩步,原地昏了過去。
噢天。山本趕到她身旁,接住往地上重重墜落的女孩,顧不得自己疼痛。他輕輕挽住 Cidal 的身子,順勢坐回地上,饒恕自己同樣發痛的身體。Cidal 的身軀微微發熱,臉上霑滿淚水。他沒辦法確定這到底是因為情緒激動而產生的體熱,還是因為她往自己身上發射了某種太陽光彈而散逸的餘溫。
這很嚴重。無論是她有意傷害他的念頭,或是她展現了新異常能力的事實。
神明啊……這到底……
公務機響起。偏挑在這種時候?八成是 Alofay 打來的。他打開螢幕,果不其然。
「真會挑時間。」他帶著一絲惱怒地接起電話。
「怎麼,你們又吵架啊?」
「她打了我,」山本平淡地說,「用的是某種我們沒見過的太陽光砲彈。現在她昏過去了。」
Alofay 咒罵,「太棒了,我們到底還需要多少驚喜。你有受傷嗎?」
山本看了看自己受到衝擊的胸口,白衣雖然沒有燒灼,但也輕微焦黑。
「算是有吧。不到需要包紮的程度就是。」
「那就好。你們現在在哪?太巴塱?」
「在舊橋上,我等等要把她揹回 Namoh 家。」
「很好,我們大概晚點會去接你們。再麻煩你等她醒來後解釋。」
「怎麼回事?」
「剛剛 698-A 說,祂打算騎著 684 去周遊列國,告訴各部落怎麼蓋方舟,熬過下一次大洪水。」Alofay 簡短地說,「所以,我們得讓小姑娘上場了。捕捉 684。」
「你提到洪水。」
「事情就是有那麼糟。」她回答,「698-A 正在吵著要離開 44 站,我們正在漏夜搜尋 684 的位置。你們最慢明天就得回來。」
「最快呢?」
「今晚。我們保持聯絡。」她停頓一下,「辛苦你了。也代我們向她道歉。」
「好。」
2023 年 8 月 19 日,03:25,建國路三段
柔和的黃光敲打眼皮,陽子在無夢的狀況下醒來。
真難得,難得睡覺沒作夢。夢境並不是個愉悅的地方;這一兩年來,她總是會遇見各種存在:精靈、鬼神、祖先、樹。還有昨天碰見的龍,kangic。
她睜開眼睛。是他們昨晚留宿的,Kating 阿姨家的房間。
山本坐在她的床邊打盹。他剛好醒來,往右回望她。山本似乎有點意外她醒了,但又立刻收起自己的情緒,回到淡漠的狀態。
陽子這才想起自己在暈厥之前對他做了什麼。
「你醒了。」他說道,語氣中帶著一點防備。很多防備。
「日本人,我很——」
山本沒打算聽她說話,只是默默站起,手不曾離開口袋。陽子對這個動作感到無比難受,那是他隨時可以掏出防禦用槍的姿勢。他甚至沒打算聽她解釋。
她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她正在失去他。
「我們要走了,馬上。」下一秒,山本丟出她最害怕的句子。
「為什麼?」她先是疑問,隨之而來是不滿、恐懼、憤怒、失望,「為什麼?我的假期——」
「沒有假期了。」山本說道,「任務剛剛派下來了。SCP-ZH-684,就是你中午遇到的阿美龍,在稍早攻擊了 44 站,釀成好幾個人重傷。」他冷酷地說,「牠現在攜帶著一個危險實體,往聖山的方向去了。如果沒能捉拿祂們,整個花東,甚至全台灣會陷入一片動亂。」
我的假期……
她看著冰冷的山本。對方的眼神變得如此難以捉摸,只留下冰冷與嚴峻。她從來沒有過這種體驗。
假期,結束了呢。
「你願意聽我的解釋嗎?」
「沒什麼好解釋的,」山本別過身去,「是我們讓你失望了。」
「我——」
「可以了,922。」山本嚴厲地說,「我們會彌補你的損失。而如果你想要彌補我,就把任務辦好。」
好過分。他好久沒這麼稱呼她了,幾乎是不曾。
就如同她太久沒有傷害他一樣。
她在打出那一擊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麼?也許她只是累到無法思考。在她眼睛一片發黑之前,她感受到積累許久的疲憊與恐慌一起發作。
但還有第三股力量造成了她的過載。是她在太巴塱待了一整天所蓄積的……魔力。直到太陽下山之際,她感覺自己已經被填充了比以往更甚的能量,不僅來自太陽,也來自這片土地。
但這是為什麼?她的身世跟太巴塱應該一點關係都沒有才對。
或許那並不重要。她咬緊牙根,看著那個背對自己的,她所心愛的男人,又看了看自己在無意間發出太陽之力的手掌。無論這是什麼,都是她從未掌握的新力量。
這會是她的籌碼。讓她完成任務。讓他重新認同自己。
我得贏回他。
「什麼時候出發?」
引擎聲在窗外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