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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
MIFEROT
2023 年 9 月 22 日 06:13,Alofay 的臥室
清晨,太陽從東方升起。
陽光突破右手邊的雲層裂隙,朝西南方映照出一道光之道路,方舟往北方緩駛,穿越寧靜的水域。透過同步投影,Alofay 感覺自己坐在方舟的頂端,環視周遭的壯麗景象。四周的海平線之上都是雲牆,彷彿標示著群島海域的盡頭。往左望去,一系列高矮不同的島嶼在海平面上矗立,宛如熟睡的巨人。最靠近他們的島嶼格外高聳,有著拔天的主峰。Alofay 馬上能認出那是大邦安島,諸島之領袖。
一旦定位出這座島,要找到目的地就簡單了。尼玳米雅贊南島,又稱為母神島,位在這片海域的正北方。Alofay 看見左前方海面的一對孤島,前小後大。較遠的那處正是匕首埋藏的地方。玳米雅贊女神昔日的閨房,最後卻成為信徒集體自殉的屍坑。
今天,又將成為拯救他們所有人的寶窟。
「謝謝,請收起影子。」她向方舟的管理員們發聲,房間瞬間恢復原狀,成為適合入眠的昏暗狀態。她昨晚兩點才睡,此刻距離十點的會議也還有一段時間,最好養足精神。
Alofay 驅散所有雜念,以及在背景處奮力尖叫,卻被她刻意遺忘的詭譎感,不安穩地睡去。
2023 年 9 月 22 日 10:05,主會議室
「……有鑑於此,如果我們沒辦法取得玳米雅贊的反奧摩奇亞匕首,」Surge 覺得自己如鯁在喉,但還是緩緩吐出必要的句子,「我們將會在 Aomaq 的指引下前往撒瓦塱的王城,然後把陽子交出去。此舉能夠……為我們失敗的任務畫下句點。」
全場靜默。Surge 迴避所有人的表情,但他們的反應沉默得十分強烈:柯宙與山本面露難色,Alofay 不願面對現實地摀著臉。Ain 則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
Lilliana 打破沉默,發出高亢的笑聲。
「我操你們全部的。這就是三垣的完美計畫?我們扶養這個有魔法的孩子,只是為了把她當作一場上古賭注的抵押品?」Lilliana 兩手往上一揮,只有單側有用的眼神露出凶光,「如果把她交出去就能解決事情,何不他媽的在她復活的當天就這麼幹?」
「沒人知道。」Surge 說道,「但這招管用。殘酷的事實是,這招恐怕比找到匕首並把陽子派去刺殺海神更管用。」
「好像你能夠保證,他們得到陽子後就會從此遠離台灣一樣。」Alofay 冷冷地說。
「但確實如此。奧摩奇亞人跟星之子一樣,屬於完全由 EVE 粒子所組成的意識體。它們的共通性質就是不能打破契約。」柯宙說道,「這表示,只要能把規則的漏洞補上,它們必定會受到約束。」
「那我們能夠隨便找個人交上去嗎?也許來個 D 級,或是找個阿美族人……」Lilliana 斜眼瞥向 Alofay。
「我們的船上沒有 D 級人員,也沒有陽子那種高奇蹟術的存在。」Alofay 回應。
「等等,也許那三個太陽神?」山本問道,「我們有可能把祂們當作祭品交上去就好嗎?」
「光是把祂們從陽子身上剝離下來都有難度。」Alofay 說道,「我們昨天在研究陽子跟三個小太陽神的締結關係,祂們似乎是跟她的既有靈魂掛勾的。就算我們能說服娜高雅灣或史拉延執行這種對他們而言十分不道德的靈魂『手術』,也不知道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但我們確實完全忽略了三小神的存在。」柯宙說道,「如果祂們被太陽神派遣來守護陽子,那是不是代表陽子是可以被拯救的?」
眾人面面相覷,Ain 皺眉。
「願聞其詳。」Surge 說道。
「這只是假設而已,但我認為太陽神不會刻意派遣三個自己的子弟兵,只為了護送她成為祭品。」柯宙說道,「當然,我們甚至不能確認太陽神是否真的存在,儘管祂們身上都表現了類似的光譜。」
「所以說我們應該留著陽子。」Lilliana 說道,「還有,我們應該立刻動身去找匕首。船不是都已經在目標島嶼靠岸了嗎?」
「已經安排了。」Surge 說道,「這場會議結束就出發。」
Ain 無聲地輕咳,又喝了一口水。
「……但如果匕首沒有下落,我們就得按命令行事。」Surge 說道,「只要撒瓦塱親自出馬,整個台灣都會被淹掉,那會是真正的 XK 級情景。屆時我們若不獻上必須的犧牲,所有人都將難辭其咎。」
2023 年 9 月 22 日 10:09,主控室
在方舟的另一端,娜高雅灣與史拉延正在同步播放會議室內的對話,透過 Aomaq 的翻譯機,他聽解了人類們的語言,再用夜之子語言一五一十地告訴神靈們。
於是他們都知道了 Cidal 將會被當作祭品的計畫。
歷史上有不少悲劇是基於一連串的語言隔閡、誤會、資訊落差與輕率行動導致的。
當 Afecek、'Onanip 與 'Adingal 出於驚恐而飛速前往 Cidal 的寢室時,這個故事就成了那種悲劇。
2023 年 9 月 22 日 10:12,Cidal 的臥室
「Cidal,起來!」
Cidal 從暈眩中醒來,感受到一個綠色的人影在她的視野內大喊。她張開眼睛,驚慌地坐起,發現漆黑的房間內,Afecek、'Onanip 與 'Adingal 都在。'Onanip 就是剛剛在黑暗中喚醒她的存在。
「怎麼了?」
「那些人類。那些『照顧』你的人。」Afecek 鄙棄地說道,「他們打算把我們全部當成祭品,送給撒瓦塱。那些狗娘養的……」
什麼?Cidal 馬上清醒,「你們怎麼知道的?你們聽得懂華語了?」
「不是。」'Onanip 露出憂心的表情,「今天早上那些漢人聚集起來開會,我們靠著娜高媽媽與史拉爸爸的錄音,還有海人的翻譯才知道的。」
「他們說,如果找不到匕首,就要把船開到撒瓦塱的地盤,把妳獻給祂。」
「就跟玳米雅贊一樣……」
Cidal 聽見了。Cidal 知道了。雖然她早就料到有這種可能,但真正聽到還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那些在新時代、新家園中照顧她、陪伴她、教導她的人們,居然聯合起來要把她視為解決洪患的供品。
真是可笑,她原本還那麼信任這群人。她曾經幾乎要把 44 站視為家。她真心相信自己能在這裡找到第二生命,她真心認為……這裡有她的未來。
但一切都在崩解。愜意的生活最先消失,然後是安穩的日子,接著是她朝夕生活的地點,現在就連她的生存權都將被奪走。
她想起昨晚在這裡安撫她入睡的男人。
「日本人在裡面嗎?」Cidal 發問,「那個跟我走得很近的哥哥?」
「當然在。就是他提議把我們一起送上祭壇的。」
這樣啊。Cidal 再次陷入恍惚,你不是告訴我,會全力以赴阻止這件事發生的嗎?
也許她搞錯了什麼。也許祂們搞錯了什麼?不可能吧,才經過一個晚上……
匕首。她得找到匕首。對了,只要找到匕首,她就能留下來。她得去找匕首。
「我們到島上了嗎?」Cidal 發問,右肩披上船型的情人袋,紮起她的特殊腰帶,拉出一道竹棍。「哥哥姊姊們,請帶領我登島。」
2023 年 9 月 22 日 10:15,主會議室
Surge 的對講機響起,他疑惑地接聽。
「勾三洞,勾三洞,聽到請回答。這裡是洞兩四。」
「收到,洞兩四回報。」
「緬梔花逃跑。重複一次,緬梔花逃跑,右後翼第四層,往下移動。三個 boogeyman 跟隨。我們已經追趕。」
「勾三洞,勾三洞,這裡是八么拐,方舟後出口打開,要出發了嗎?」
所有人突然意識到什麼。
「44 站外勤總隊聽令,即刻攔截緬梔花,防守後出口。」Surge 下令,所有人奪門而出。
2023 年 9 月 22 日 10:19,方舟後出口
Cidal 只花了七分鐘就抵達了後出口一帶。一路上有越來越多基金會的人包圍她,讓她不得不靠 Lilliana 教練教過的拳術放倒幾個人——其中還有幾個是熟面孔。他們似乎都沒有收到攻擊她的指令,這讓她有點罪惡感,但只要想到基金會正在把她交易給海洋古神的邊緣,罪惡感便煙消雲散,她光是留著這些人的活口都該算是恩賜。
Cidal 來到後出口附近的一處升降梯口。後出口附近已經部署了重兵,這裡至少有二十人,荷槍實彈,等等還會有更多援軍趕來。她放低姿態,謹慎觀察是否有可以利用的縫隙或漏洞。真諷刺,她正在使用這些人教給她的知識擺脫這些人。
突然間,有人注意到她了。較遠的一排人舉起槍械,其餘的男男女女則嘗試接近她,用安撫的語氣喊著她的名字,動搖她的心。她甩甩頭開始逃跑,憑著刺竹棍與黃藤的組合躍上高空,閃過底下的特遣隊員發射的捕捉網。她落地、扭身,用竹棍擊倒兩個人,隨後往後出口的右翼翻滾,靠著刺竹再次登天,然後下墜。
自由近在咫尺。
直到 Lilliana 在她的落點前方出現。
Cidal 驚叫,落地後來不及逃開,便被 Lilliana 踢翻小腿,擒壓在地。她掙扎、尖叫,無視 Lilliana 要她冷靜下來的話語,往老師的手臂咬了下去,鮮血流出。
意外的血味讓她感到驚恐。她想起在聖山的夜晚,kangic 死亡時的氣息。痛苦的畫面以排山倒海之姿覆蓋她。
Lilliana 踹了 Cidal 一腳,往後後退、跌坐在地上。Cidal 踉蹌爬起,繼續往後出口奔馳,卻被一把落地的雙叉戟擋住去路,沉甸甸的武器穿刺在岩石上。Surge 主任高大的身影擋在她前方三公尺處,背光的影子高聳得像是山脈一樣。
在主任四周,Alofay、柯宙與山本走出。後方,Lilliana 爬起來,持槍瞄準她。
她被包圍了。
「Cidal,放下 folo’刺竹。」Surge 主任以冷靜的語氣下令,「我們沒有要丟掉你。你不用跟我們對抗。」
Cidal 緊張地看著所有人,快速掃視每個面孔。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做,為什麼……
「我不是基金會的狗!」她在喊什麼?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於是她吼出了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不要再餵養我,像是小狗一樣!我不是你們的財產,你們的供品!我有生命,我是人類!」
「O tada a TAMDAW KAKO!我是個真正的人」
在那句話迸發的同時,她的身軀散射出輝煌的光芒,伴隨著一陣強風往四面八方吹起,但主要是後方,並揚起她的秀髮,在勁風中搖曳飛舞。她的手中開始浮現白芒,那是透過 'Adingal 作為橋梁,由太陽母神所供應的光。
她正在變得危險。
「Cidal,我們沒有要傷害你。」Alofay 擔憂地往前一步,卻被 Cidal 的雙手對準,她的陽光砲蓄勢待發,讓 Alofay 不得不停下腳步。「Pasela’ kita haw?我們休息好嗎 我們先……緩和一下?」
「Na'ay kapitengil kako!我不聽」她反抗,手中的熱能繼續累積,「Caay ka o waco namo kako!我不是你們的狗」
「Cidal。」山本說道,「我們知道,我們並沒有要——」
「吵死了!」Cidal 的手往山本的方向揮去,「我不要聽你說謊!」
「你承諾過我!你說過我不會變成祭品的!就只是昨天而已!」
Surge 的聲音充滿驚愕與憤怒,「你告訴她?」
「我沒有。」山本錯愕,但這兩段話正正支持了 Cidal 的猜測。
他們確實這麼打算。
夠了。
下一秒,她按捺不住手中湧出的能量,白光在掌心成形。她瞄準山本,光芒湧現。
Surge 主任從白袍的右口袋中拿出一枚遙控器,舉高。
「夠了!」
他按下按鈕,用陽子大腦上的電擊晶片中斷她的動作。
而晶片辜負了他們所有人。
啊,是呢。Alofay 看見遙控器的瞬間,想起了她當初錯誤的仁慈之舉。
在 Cidal 接受手術的那天,她掉包了晶片,因為她認為用晶片侷限 Cidal 的自由是不對的。她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將太子換回狸貓,只期待能有一天,Cidal 能對不合理的控制做出反抗。
顯然,最不如她預期的,今天就是那一天。
自由之日。
負殤之日。
一道閃光迸發,照亮所有人的臉龐。近乎致命的熱能釋放。
陽子轟炸山本的胸膛。
山本的胸口焦黑,空氣中瀰漫血肉燒燙的氣味。他的身軀飛起,呆楞的大腦停止運作。
然後重重落地。
空氣化為死寂。
我殺了他嗎?
地上的日本人毫無動靜。
「Cidal Dongi!」
Surge 主任率先劃破錯愕的空氣,以前所未有的憤怒語氣咆哮。她來不及聽清楚如野獸般的男人後面說了什麼,也來不及躋身到被 Alofay、柯宙與其他士兵包圍的山本身旁。她只記得 Lilliana 嘗試瞄準她、Surge 像是熊一樣地追趕她、其他人同樣往她的方向撲來。她害怕、愧疚、恐慌,踩踏著混亂的步伐與模糊的光影,往無人攔阻的後出口奔逃,跳出方舟,躍入十公尺之下,海灣旁的蔚藍海水。
鹹辣的藍撲上她的臉、她的鼻子與耳朵,浸濕她的長髮與肌膚。Cidal 找到方向,把頭浮上海面,模糊的視線定位出海灘的位置。她感覺到 Afecek 的力量帶動她的雙腿,如泵浦般自然地打水前進,爬上潮濕的礁石。
Cidal 狂咳出吸入的海水,掙扎爬起,望向後方高聳如山的深灰色方舟與半開的後出口平台。
她自由了,同時變得一無所有。
我得找到匕首。
在濕潤的視線下,她踏入前方的雨林,深入核心地帶。
母神之島,淚水之池,埋葬匕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