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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樹蔭照下的細碎日光彷彿毛毯般使人感到溫暖。
五十嵐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深邃的黑色眼眸,和點綴在那如同珠寶一般眼珠之下的點落的淚痣,很美,他第一次看到時就這樣想著了,當然,他仍沒把這件事說出口,只是時至今日他每次瞥見時仍會如此想著。
他的後腦勺枕著什麼溫暖且柔軟的東西,不需多加思考便能理解那是什麼。草皮撫過他裸露在外的手臂,很癢,也有點刺,Cidal看見他醒來後嘴角彎起了些微的弧度。
——啊啊,是夢吧。
只有夢裡才有這麼晴朗美麗的天空,也只有在夢裡他才會枕著負責對象的大腿在樹蔭下休息。
理解這是夢境後五十嵐的神情便帶上了不滿,嘆了口氣後用手臂遮掩住了自己的雙眼,大抵是對平時極力否認跟陽子有任何超出職責的關係,夢境裡卻出現這般景象的自己感到失望吧,然而沒蓋住多久他就感受到了肌膚輕撫上自己手臂的觸感。
「你有這麼累啊?日本人。」
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嗓音,就算是說著同樣的語言,卻會因為地區的不同腔調也隨之出現變化。正如同他的中文仍有一種他自己也聽不出來的日本腔,而陽子的中文也有種……他不知道,或許百年前很多人都是這樣說話的,但如今在他耳裡,這就是陽子一個人獨特的腔調。
「……是啊,至少在這裡讓我多休息下吧。」
他可不想在夢裡也被緊逼著工作,自從袋狀軌計畫通過後,他所要操心的事就如同雪花一般繁多,直到最近告一段落,他才得到片刻的喘息。
他又忍不住移開手臂,偷看著個自己已經看照了一年多的女孩。陽子已經將視線移開了,此刻的她正看著遠處的山林,髮絲隨著微風吹撫在空中飄散。
他明白,就算自己抱怨得再多,在這場計畫中最為疲累的仍是這孩子。
當初收到企劃書時,他本以為這只是一點都不好笑又在錯誤時間出現的愚人節點子,但在用幾乎是要砸門的力道將 Surge 主任辦公室的門敲到半個站點都能聽見後,他也不得不接受,這一年裡他所付出、所培養的一切,不過是基金會為了更輕易地將鐐銬套到陽子脖子上而做出的扮家家酒罷了。而他則是在得到了陽子的信任後,負責牽著她的手,帶她走向懸崖邊的那個人。
可笑。第一次見面時他是怎麼說的?「但是妳沒有失去全部的自由」?可笑至極。
他明白生活本來就是如此蠻橫不講理,可這不代表他已經麻木到什麼都能夠面無表情地接受。
但眼前的陽子比他想得還要堅強許多。太多了。
「唉,日本人,唱歌給我聽。」突然,陽子冒出了這麼一句,五十嵐一時反應不過來,這孩子怎麼連在夢裡也這麼任性?
「哈?為什麼,妳想唱自己唱不就……」
「我今天就是想聽你唱啊,怎樣。」
「……」
五十嵐放棄掙扎,小聲哼起了《雪花飄飄》,陽子卻皺起眉頭,用手指彈了下他的前額。
「不是這種的,我想聽你國家的歌。」
「是、是……」
他又思考了下,最後唱起了《春が来た》。長久以來的抽菸習慣使得他的聲音帶上了菸腔,但這次陽子並沒有出聲打斷,而是靜靜地聽著算不上好聽的歌聲。
「春が 來た、春が 來た、どこに 來た?」
春天來了、春天來了。從哪裡來的?他想起第一次他踏上台灣東部的土地時,晴朗過頭的天氣與欣欣向榮的生命力,那是他過去未曾看過的春天。
「花が 咲く、花が 咲く、どこに 咲く?」
花兒開了、花兒開了。在哪裡開了?他想起第一次在多重的管制下看見陽子施展奇蹟術的那刻,她露出的笑比她手上盛開的波斯菊還要奪人心神。
「鳥が 鳴く、鳥が 鳴く。どこで……」
鳥兒鳴唱著、鳥兒鳴唱著,在哪裡……五十嵐突然停下了歌聲。
陽子有些疑惑地低頭,對上的是五十嵐堅定的眼神。
「歌唱吧,陽子。」
正常來說,沒有上頭允許,他是不能擅自做出這種命令的。但是這是場夢境,一場他媽的夢境,她今天就是要用植物淹掉整個台東,讓這裡回到百年前的景色,也沒有基金會的人可以發表任何反對意見。
就算是如此幼稚的想法,在夢裡也可以被原諒。
啟唇、歌唱、任憑歌聲消散在這過於晴朗的春日吧,五十嵐看著陽子閉上了眼,輕輕哼起了他所熟悉的曲調,他身旁的植物停止隨風晃動,隨著歌聲仰起枝葉,在陽光下肆意綻放著耀眼的綠。
是啊,就連鳥兒都有自由唱歌的權利,又有誰有資格綁住陽子自由的靈魂?她的家人不行、基金會不行、甚至連五十嵐自己都沒有能夠一直握住這雙手的自信。
所以,至少在他還能自稱是這孩子監護人的此刻,讓他多陪伴著他的太陽Cidal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