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羅欣、卷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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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分: +5+x

「真的得這樣作嗎?」水銀先生在屏風後換件褲子。然後上半身西裝紅圍巾,手上掛著一件西裝褲,下半身正穿著一件略微寬鬆的護理褲。一拐一拐的從屏風後走出,心不甘情不願的坐上吧檯旁的椅子,然後把腳伸到板凳上。

這裡是「事務所」的基地,整體大略是文青風的酒吧兼咖啡館那樣的,原本理應充滿古書味的地方,現在正充滿刺鼻的消毒藥水味。吧檯上清一色手術用具一字排開,把把銀鐵閃耀著不詳之光,彷彿在宣告著某人的末日。

水銀帶著瘀血的臉頰,正用哀怨的眼神環顧著周圍。血源工作室的何半瓶水醫師不知從哪裡得到的消息,一聽到自己摔折了腿,就匆匆忙忙的帶著一大箱工具來到事務所,說要幫水銀醫治醫治。

而常駐在「事務所」潛伏的蔡均映特工,一從天已堂那邊的朋友聽到自己的老闆摔到骨折,還是因為在美術館下樓梯時踩到某種圓圓硬硬的東西,就跟著那天真無暇的玻璃彈珠一起滾下橫越三樓挑高的旋轉樓梯時,便笑到不能自己。

不是在幫別人算命嗎?塔羅牌?還是梅花易數?然後一個半職業的占卜師,在下樓梯時出了這種鳥事,成何體統?這下看來算命執照是被老天爺收回了。

何陞穿著一套的休閒風服裝——星際大戰的上衣、被洗到表面粗糙不平的短褲,還有一雙永遠髒不了的黑色慢跑鞋。正看向在一旁笑了快半小時的蔡均映,嘴角也被略微的重新勾起。「均映,刀子給我拿——」接著是一段抑揚頓挫皆有、聲音清爽的笑聲。

蔡均映特工則是穿著簡單的襯衫、長褲,捧著肚子,舉步維艱的走向吧台,然後從吧台上拿起一隻不斷震動的手術刀,吃力地遞給何陞。

「兩個缺德的!這真的有那麼好笑?」水銀大叫著,自己上個月才搞了不小的工程,把之前被基金會沒收走的西裝給領回來而已。這個月就遭遇這種酷刑——好險領回來了這套防物理傷害的鎧甲,然後在下樓的時候,用手抱著頭部,不然這次大概凶全吉無。

「水銀,你說摔到骨折?一定是假的對吧?」蔡均映在深吸幾口氣,冷靜點之後說著,語氣中卻還是能聽到笑意。

「假你老師!」水銀咬著牙,拉高護理褲。蔡均映看到水銀的左腳後,便轉身過去,略微站不穩的扶著牆。從專精人體改造這方面聞名的血源工作室出來的何陞,在看到他的腳時,嘴角的笑意便少了一點,但還是微微勾起著。

「哎呀呀、哎呀呀,這。」何陞握著手術刀,看著那滿目瘡痍的右腳,首先是那明顯到不行的重重刀傷,大多數還滲著血,自己已經看著這幾道傷快一兩個月了,說不會好就是不會好,算了,這種傷不稀奇,在這世界上有不會癒合的傷口,也挺正常的。

然後是整個發紫,略微,嗯,好像不只是略微而已,整個發起來的小腿。然後腿不是直的,而是像將圓規拉到最開,然後所畫出的微彎弧線一樣。

「別告訴我一顆彈珠就要害我截肢?」

「不,你是把工作室的技術當什麼?這簡單,七天就會好啊。」何陞略微不悅的說著,皺著眉頭。

在牆邊的蔡均映在吸幾口氣,穩定下自己的情緒後,重新看向在椅子上的水銀,然後目光還是無法直視傷口。「所以,你去美術館那邊幹嘛?看展覽?」

去請人銷毀上上個月的那批貨,武器商找新的代理人了,然後舊的那個嘛——」水銀好像腳沒事,臉上沒有太多痛苦的聳肩「我中午想吃粽子,叫個外送,你們呢?」

「汞,你還吃的下?要的話我多加一份就好,怎麼突然?」蔡均映滿頭霧水的問著。

「自由港那邊把人灌水泥的玩法叫中部粽嘛,就想到,不過是仁慈的先殺後灌就是——」

「水銀,你要不要解釋你是怎麼回來的?」何陞打斷水銀說話,下巴好像快掉到地板,眉毛要飄到天花板似的「有好幾次都跟你說『這身體要的話,看要是血源那邊幫你做個新的,還是破碎那邊有認識的,幫你改造改造』死活不肯!然後就這樣比殘障還要殘障的活著,還說這樣活三十幾年?」對著水銀比了一個「你到底在衝小小小」的手勢。

「真的搞不懂你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好,我們先從小一點,好回答的問題開始。你怎麼抱著這種,一般人會倒在那邊痛哭的腿,回來的?」何陞連珠炮的罵完,轉身過去笑了一下。

「嘛,身為一個不想承認自己是殘障的殘障,身上隨時帶兩三隻止痛針在身上,在臨時出事的時候,來個一針,不過分吧?」水銀略帶調侃的說著,臉上還帶有著得意的神情,好像這是什麼值得慶祝的事一樣。「就一針下去,叫天已堂的人來接我一下, 然後就是坐車回來,走路上來了事務所——

水銀吸一口氣。「嘛,就那樣得隆重聲明,這條圍巾已經是我能接受最大限度地改造!『不管怎樣,至少得像個人。』老闆交代的可記得清清楚楚。」水銀順了順自己脖子上的鮮紅圍巾,是和自己體內血管相連的生物式血包。

「喔好喔好,水銀大哥,有著這麼堅定的信仰,是好事吧——」何陞略微輕佻的看著水銀,準備說出殺人預告似的。「你說,事前有打過麻醉?」

水銀茫然的,看向滿是自信的何陞,盯著以同情眼神看著自己的蔡均映。「蛤?嗯,目前腳是沒感覺的。」眨了眨眼。

何陞吸了口氣,臉上對著惡趣味的笑容「均映!」

「幹嘛?」蔡均映狐疑的看向何陞。

「把你老闆的眼睛矇起來,準備開刀。」

「喂喂不是啊,你們兩個先等等——」水銀被體積比自己高一顆頭的蔡特工一手壓著肩膀,被控制在椅子上,隨後蔡均映拿著不知道從哪裡伸出來的布條,綁住水銀的眼睛和手。

「啊,抱歉,水銀,不過是你一開始在入職的時候,交代過我無論如何得尊重專業,就算是你不肯也一樣,所以。」蔡均映慢慢的講,聲音還帶有些哭腔的,不過刻意的痕跡非常明顯,就像是以悲劇的曲調去唱喜劇的內容一樣。

「喂喂喂不是,麻醉不夠退你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水銀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某一部份肉體正在被無情撕裂,或許說感受還太客氣了點,更正確的說法是銘印在記憶中,不管多少A刪都忘不掉的炮烙之刑。

「均,去拿桌上的那個透明東西來,不然你們老闆的舌頭可能會被咬掉。撐著點,這次的做法是越痛傷口恢復越快的那種,忍著點,我五分鐘之內結束!」

「十秒跟三百去你——」接著是一段水銀的嘴巴被塞住後,毫無意義的哀鳴聲,然後哀鳴聲變成啜泣,啜泣歸於虛無。


蔡均映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那位醫術不知道該不該說是高超的醫師,拿著一把手術刀就這樣的把水銀那滿是傷痕的腳切開,傷口的出血並未如想像中般血流如注,而是像慢動作那樣的緩慢流出。

「開、始、倒、數。」何陞瞳孔深處閃爍著令人感到畏懼的光芒,以極大的力道揮舞著手術刀,速度之快、動作之流利,好像那就是他的雙腿,水銀的肉體就是他起舞的舞台。至於被濺灑出體外的的血液,此時正化作一顆顆紅色寶石,在空中緩緩的落下。

在將腿部切至見骨後,何陞以戴著手套的手,將骨頭扶正。然後從吧台上的某個小罐子裡,用鑷子夾出一隻透明的長條形小生物,那個小造物在空中像是膠帶一樣的自在搖擺飛舞。

接著那枚小生物被壓扁,就像是在修理斷掉的眼鏡架那樣的,被貼上水銀那血肉模糊中骨頭斷掉的切面。之後他從桌上拿出一包被夾鏈袋裝著的暗紅細線。

「這麼快就要縫?」蔡均映聲音略微高亢的說著「人家做骨折手術不都是好幾小時?」

「那種科學的東西,哪能跟我們的技術相比?」何陞笑著,從口袋中拿出一盒外表略微陳舊的牛皮針線包,從裡頭拿出一支外表被精細雕上華美花紋的銀色細針,將紅線穿過,打了個結。

紅色長針隨即在傷口那左右兩邊的皮肉間來回穿梭,就像是在縫補泰迪熊腿上的破損一樣,不出兩下,水銀的腿上的裂谷就被合上,被封起來的傷口並未出太多的血,上頭的縫線是像鞋帶那樣的豪氣交差來回。

看來真的是把水銀的腿當成是布偶在縫了。

何陞接著從桌上拿起一罐淡白色的顏料,從桌上的工具箱中拿出一隻小刷子,接著打開顏料,倒一點在水銀的腿上,然後把雪白的色彩前後在傷口上灑開。

何陞吐一口氣,空中那緩降的赤紅血珠隨即恢復正常速度,自上空如細雨般落於地面,事務所那大理石制的地板,隨即被填上了血紅的色彩。「手術完結。」他說著,攤在一旁的椅子上喘著氣。

水銀腿上的裂谷瞬間湧出些許鮮紅,但也僅僅只是一點點而已。想要逃出的血液,正被先前塗上的淡白顏料給壓制著,無法再更一步離開他的身體,有如液體繃帶般。

「那,那,那,這樣就好了?」蔡均映問著,自己在基金會工作的時候總有聽過人體改造的異常相關的情報,不過自己親眼目睹還是第一次。

「喔。」何陞站起,伸個懶腰,打了個哈欠「當然還沒。」隨即從吧台上拿起一把剪刀,走到水銀身前,拎起他脖子上的紅色圍巾。

喀嚓喀嚓,就是幾剪刀過去,一段圍巾就這樣被剪下。接著何陞把圍巾略微拉長點,像是繃帶一樣的往水銀的小腿纏上,繃帶像是活著一樣的自主整理堆疊的厚度、前後左右緩慢的移動,不久後隨即在水銀的腿上形成一個堅硬的紅色薄殼。

「這樣就不用花時間去處理,什麼石膏之類的鬼東西,結束!」

蔡均映略帶疑惑的說著「你們幹嘛這麼熱心,聽到水銀出事就馬上過來?」

「上次棉花病的那個事情你不是也在場,你們事務所這方面也幫了不少吧?就互相互相這樣。」何陞說著,開始收起桌上的手術用具,還有各種奇怪的瓶瓶罐罐。

「接下來…?」

「等你家老闆睡醒吧?大概會唉唉叫個一兩小時。」何陞聳聳肩膀「我就在這邊待一下,看看他這樣之後,有沒有什麼突發狀況。」


等蔡均映跟何陞發現水銀醒過來,已經是半個小時後了。

他們首先注意到的,是水銀從椅子上倒了下去,蔡均映走上前去確認看看他的生命跡象,何陞則是在不遠的椅子上,喝著用櫃檯咖啡機製成的冰拿鐵,慢慢的說著「放心啦,還能動就是活著啦,目前大概是痛到咪咪茂茂的狀態,就先放著一下。」

蔡均映蹲了下來,看著水銀的臉龐,此時的水銀已面無表情,臉上第一顯眼的是從樓梯上滾下而生的大片瘀青,第二注目的是水銀那已經大到不能在大的瞳孔。

「欸,這要掛了吧?沒問題?」蔡均映用鞋尖踢踢水銀的肩膀,毫無反應。

「沒問題啦,還能看到他身上的氣在流動呢,然後是這一型的狀況話,狀況話。」何陞站了起來,放下手中的拿鐵,前後來回走動「估計是先在地板上待著,想辦法恢復些體力:然後體力夠了,就爬去牆角逃避現實;在有力一點,會開始痛到偷偷哭;體力完全好之後會叫到樓上樓下以為這邊在殺人。」正經八百的說出。

「放心,這邊的隔音好像是有設計過的,上次在這邊開槍,樓上樓下也沒說什麼。」蔡均映調侃著。

「我也知道你們這邊——」何陞正準備說出「他了解事務所的狀況,才選在這邊動手術」這樣的話,卻被水銀驚天地泣鬼神的一發慘叫給打斷。

「嘿,何醫生,好像跳過了不少步驟?」蔡均映正看著臉上滿是尷尬的何陞。

「喔……呃……好啦,就……畢竟是這種頂著全身鬼傷,活了三十幾年的,耐痛力比之前的病人高一大截,也很正常?」何陞走回座位旁,拿起桌上的咖啡,看似一口一口的喝著,杯中的拿鐵量卻是連半口都沒有減少。邊喝眼神還在邊遊離著。

蔡均映看著何陞這心虛的模樣,又看向地板上正發揮應有功能的尖叫雞,正覺得一切過於荒唐,思考著有沒有需要繼續在這邊潛伏下去,要不要乾脆直接打道回府。

不過年薪五百萬可不是一筆小錢,他想一想還是放棄了離開的念頭。


等水銀稍微恢復理智,已經是傍晚的事。此時的水銀正坐在事務所一角的沙發上,一手撐著額頭,另一手熟練的將桌上的普拿疼單手打開,然後從藥片上取下兩顆止痛藥,就這樣不配水吞了下去。

蔡均映用手搖了搖水銀的肩膀,水銀的身體就這樣隨著蔡均映的力道如海草般搖動,失神地看著前方。

何陞在一旁腳跟著地,運動鞋的前半段不停在地面上踏出聲響

水銀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去你,你們兩個混蛋!喂!」說完之後一開始咬著牙,後來略微焦躁的牙齒上下碰撞著,發出響亮的聲音。

之後嘆一口氣「好,算了,所以我現在是……?」水銀就這樣忽略中間的蔡均映,直接將目光看向何陞。

「你試試看能不能走啊?理論上來說,理論上啦,現在是能走動。」何陞話說完,水銀就暫時站起,但後面嘶嘶痛著低聲哀嚎了一兩聲,就往前方地面失重墜去——

蔡均映即時抱住差點再摔個一次的水銀,水銀的臉瞬間變成關公般的滿臉潮紅。

何陞看了搖著頭「那可能要加把拐杖吧。」

「我覺得,可能還是得上輪椅關靜閉個一陣子。」水銀碎念著,被扶回了沙發上。「你確定我再走,不會傷口裂開,再度夢回滿清酷刑什麼的嗎?」

「放心,以血源那邊的技術,我跟你掛保證不用再第二次。」

「啊跑步呢?我能正常幹事務所營運的事嗎?在外面四處跑?」

「最、好、不、要。」何陞此時口氣略凝重的說著。

「所以是說我得休息一禮拜就是?」水銀先是不可置信的搖搖頭,後面無可奈何的眨眼著,不敢相信接下來得空過一個禮拜的時間——自己在世界末日之前,還是有好多事該打算的。

蔡均映盯著水銀「汞作狂,休息吧?你再這樣下去——」

「真的糟糕。」水銀看著自己的雙腳,每搖晃一次,就有東西在自己的腦袋用利針敲擊一次,他以近乎哀愁的語氣回道。

「水銀,你不是在努力的找著人脈,什麼有能力的人嗎?」何陞想起水銀之前私下聊天的內容,當初水銀正說著之後會有大事發生,需要點人手處理這樣的。當自己問起會發生什麼事時,水銀卻說著不方便透露,只是看到一些有趣的人就介紹過來這樣。

「呃,對,不過目前這樣子——」水銀揉揉自己的臉。

「我有一個之前在AWCY那邊待過的朋友,是藝術家來著,你有興趣嗎?」何陞說著,試圖回想起那個藝術家的總總。高中的時候,就在市面上創作出些許異常的各式作品;在大學時,就被帶到AWCY裡面見習,也在那邊染上了他/她口中的「色彩」。結果後面跟AWCY的眾人意見不合,分道揚;現在正在山上某間別墅裡悠閒的創作著,每次新作品一出,必定會引起社群的一片波瀾。

整體來說,是一個迷人的大藝術家吧。

「藝術家?」水銀嘴巴半張,正略微問號的看向何陞,怎麼突然介紹起藝術界的了?明明隨便來個醫界、資訊界的都好,卻是這種——

「對。」何陞微微點頭。

「算了吧,我對藝術品毫無頭緒,也不覺得那是什麼實用的東西,就至少對我目前而言,嗯。」水銀戳了戳自己的左腳,就像是想像著自己,正在把玩著某種藝術品般。

「可惜,人家很有趣的,也不是那種華而不實的人啊,實用派的AWCY聽過嗎?」

「你跟我說AWCY還有在搞實用的?」

「一個在搞情報收集的組織會不知道有這種事啊,蛤!」何陞眉毛微皺,正微微的笑著。

水銀臉頰鼓了起來「不過,是接收老闆的事務所,從那時候到現在,我們就沒有接觸過藝術啊?我現在身邊有多認識個藝術人,就算不錯、有進步?」略帶氣憤的問著。

「不過,好啦,隨你,反正這不該是我們血源那邊的範圍,干涉了也算是我的不對,抱歉啊——」何陞吊兒郎當的說著,水銀只是抱著頭痛、腿痛,苦笑著作為回應。「嗯,就這樣吧——

「等等,人家叫什麼名字?」水銀突然回過神來,問著。畢竟有個名字代號,依自己的人脈和鈔能力就不怕找不到人。

「易羅欣。」何陞說著它名字的時候,字裏行間充滿著莫名的神聖感。

「男的還女的?」這個問題大概可以限縮掉整整一半的人。

「欸都,這時間應該是男的吧?」何陞說著,水銀可看著何陞,第一反應是「你要不要聽聽看你在說什麼」後來思考思考才想到可能是某種異常效應,就默默的記在心裡。

水銀看著何陞走到了酒館那玻璃雙扇門的門口,那名穿著短袖球鞋的男子,拎著工具袋突然轉過頭,「我有交代過該注意什麼的嗎?」

「別在外面跑來跑去?」水銀想像著自己接下來一週的無事可做。

「然後大概要一個禮拜後,才能拆線,到時候我再來幫你看看啊!」說完便拉開門,走出了事務所。

「吶,自己回去注意安全。」水銀看著門上的鈴鐺回歸原位,不再發出聲響。

「水銀?」蔡均映正坐在水銀的旁邊,說著,原本正打算問占卜師能不能算到自己命運的,卻被水銀搶先一步回答道:

「你也得先有個問題,才好集中注意力算東西啊,誰會沒事去抽牌看自己下一步長什麼樣啊,你去外面上人家塔羅的課,人家只會叫你放下牌專心走路!」水銀仍然忿忿不平的說道「不知道哪個死小孩,把彈珠打在那種鬼地方的。」語畢,肚子叫了起來,望向落地窗外,已然漆黑一片。

水銀看向蔡均映「話說,你們吃了嗎?」

「嗯,在你昏倒的時間,有多少叫一點東西來,後面你一直起不來就算了。」蔡均映別過目光「要出去幫你帶一點?」

「算了,你下班吧,我沒力氣吃東西,你要不要借過借過,我要昏迷一下——」水銀揮了揮手,蔡均映就從L型沙發上站起,水銀則是倒了下去,還順手拿起了周遭的報紙,蓋在臉上,隨即進入夢鄉——


手機正在不停的叫著。

水銀半夢半醒的睜開雙眼,看見手機正漂浮在空中,還不停的響著,當場嚇到跳了起來,戒備坐起,揉揉視線模糊的雙眼,看到的是蔡均映正無奈的看著自己,一手蓋住臉,搖著頭,另一手正握著不斷發出聲響的手機。

「謝謝,等,不是說下班了嗎——」水銀接過手機。

「大哥,你昏迷了十八個小時,我都在考慮要不要去聯絡何先生了。」蔡均映在一旁坐下,搖了搖水銀肩膀,卻被水銀握著手,推開了。「還OK嗎?」

「勉勉強強吧——」水銀看了窗外的豔陽高照,心不在焉的打開手機,接起電話。「何處為流浪者圖書館?」

「閱人、借書、修心的地方。」是個溫柔的女性聲音,就像是某位很久不見的老友一樣,隔著電話都能差點被溫暖的聲音該勾走。不過其實對方一直以來,都在故意營造著這感覺就是,不管是對誰。

「吶,存異心療所那邊嗎?這邊事務所水銀。」水銀有氣無力的答道。

「啊,是水銀老師啊?這邊是███。」累得有點聽不太清楚對面的名字,不過還算知道是誰,就是那個把病人轉介給血源何陞那邊,後面搞出一堆奇事的始作俑者。也是那個一直對自己身上的異常狀態很好奇,想把自己抓去研究研究的女子。

「謝詩庭嗎?有什麼事?」水銀就這樣直接開門見山的問著。

「想關心一下狀態吧,水銀老師的腳還好嗎?」對方老師老師的叫,大概是叫占卜師的意思。在此時的感覺看來,又是略微諷刺的。

「為什麼我只是跌個倒,事情就會傳的這麼發達啊——」水銀尷尬的,像是喪家犬般落魄得夾著尾巴、低聲吠叫著。

「嗯——是何陞那邊跟我說的喔!他叫我試著說服你看看,去找『易羅欣』那件事。」謝詩庭在講到「易羅欣」時,咬字特別的清楚,就像是怕水銀聽不清楚般的。

「我的腳——隨便啦,就是得休息七天,呃,六天這樣。你這樣直接說要說服我,真的好嗎?」水銀偷偷地扣掉昨天一天,畢竟自己的時間可真的沒多少,能跟世界多爭取一天的時間,是一天。

「在我的觀察裡,水銀老師是那種防衛心很重的人吧?如果我把目標藏起來,就這樣跟你聊的話,被你發現動機的那當下,我可就沒機會了。」對方特別淺白的解剖了自己的行為,語氣是平淡的溫柔,一如往常。

「你怎麼看,何陞又有甚麼沒說到的?」順眼揉了揉眼睛,將手機拿離嘴巴,打個呵欠。

「——是覺得,老師要六七天都待在室內不出門,乾脆去找易羅欣看看好了,善用時間嘛——

也是,自己可盡量不能浪費一份一秒。

「它那邊也是有客房的啊,還滿好客的,不用擔心食宿的問題;然後被它的雕像、被它的圖畫那類的藝術品環繞,心情會好一點的,腿的抽痛,全身的傷痛,大概也不會那麼難以承受?」

「『易羅欣』是嗎?」水銀突然確認了一下。

「唔?」

「它真的有那麼神?怎麼聽妳說也是大力推薦我過去、何陞那傢伙也是想把我丟過去,你們兩個收他的錢啦?」水銀半認真的開玩笑著。

「神嗎?我不確定它神不神,但是它有畫了一兩款牌卡,也做了不少的東西,都在案主間蠻受歡迎的,這樣。沒收錢啦,主要是它也聽說了水銀老師的名號,不知道有沒有緣份,能不能見上一面而已。」詩庭難得的嘆了口氣,小小聲的,像是故意把電話拿遠,再偷偷摸摸做的一樣。

「話說,我要怎麼找到那個易什麼?」水銀開始略為對那位稱作「易羅欣」人起了興趣,不管是對方的人,還是對方動用了不少的關係,來試著牽上線。

「易羅欣,糟了糟了,我沒有它的地點。」電話彼端是慌張的碎念。「我再去跟何陞——」

「那就沒關係,我們這邊自己想辦法調查還比較快吧?」水銀說著,開始規劃著等等要打多少通的電話,動用多少的人力,才能在這間酒吧之內,在這個世界上找到某個不知道在哪裡的藝術家。

不過好像並不用那麼複雜就是。

「那就再麻煩水銀老師,希望能早日好起來!」

「六天夠快了,不過還是感恩,有事再打電話過來。」水銀掛斷電話,望向一頭霧水的蔡均映。

水銀把隨手電話丟在一旁的真皮沙發上「喔,存異心療那邊打來,說易羅欣的事。」

「易羅欣?怎麼?」蔡均映在黑色沙發上翹起二郎腿,自在的說著。

「就昨天欸,是昨天嗎,半瓶水說的那個易羅欣,然後心療詩庭那邊又想把我拉過去,這樣。」水銀看向悠哉悠哉的蔡均映「應該沒有貼心到幫我買枴杖的地步吧?」

蔡均映笑了一下,將手伸到沙發旁,那滿是鋁製加長球棒的桶子內,抽出一隻遞給水銀「暫時撐著用吧?要的話我等等馬上去生一隻出來?」

水銀無語的盯著球棒,接著心不甘情不願的接過,撐在地上,身子正在抖著「不用,我要用拐杖的話,得訂製個特別的。」

「多特別?什麼拿起來可以當狙擊槍那樣?」蔡均映看著眼前的水銀,這殺人放火專家口中的特別,要嘛是異常,要嘛就是熱兵器了。

「拐杖劍?」水銀說完,看著蔡均映那不知所措的表情「怎麼,是有很奇怪?」

「我以為你是槍那派的、沒事。」蔡均映聽到外頭正隱約傳出的腳步聲,收起二郎腿,坐正。

文青酒館的雙扇玻璃門被不請自來的訪客推開,那位訪客穿著
外頭少見的暗色系花襯衫,上面幾個扣子不知是沒扣好,還是根本不存在的開了。有一隻虎爪正試著拆開此剩下的扣子,好從繁花監獄中大搖大擺的溜走。

肩膀上的布料有著一點起伏,順著鎖骨,一套粗重的金項鍊正壓制著虎爪刺青。本應顯露在外輝煌金屬不知為何被壓在衣服裡面,大概是在這個地方,顯現自己的財力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

肩上掛著耐污赤色西裝外套,兩個袖子正招搖的晃來晃去,腳上是萬年不變的藍白拖。對於一個台客而言,不穿無袖,不把手臂上的龍虎全部露出,大概就是某種尊重。

「半仙啊,最近甘好?」那名男子將墨鏡拉到額頭,額頭之上是鳥巢般的一頂亂髮,手上握著一個略微老舊的握把,連結的東西正被白布蓋著。

「三八欸,來醫院探病也得打電話預約啊?」水銀握著球棒轉過身去,像是要展現氣勢般的,在大理石地面上用力撞了一下。

但那名台客不但不畏懼,反而笑了出來,他將被白布包著的禮物放到吧檯上,走到了沙發旁的球棒籃,蔡均映看著這名嫌命活太久的天已堂幹部,握住了他伸向球棒的手。「許巽宏,別鬧。」

「放心!沒有要做什麼——」許巽宏仍然我行我素抽出了球棒,蔡均映看著臉略帶些許潮紅的他,稍微把他拉近自己了點。雖然不太引人注意,但是在衣服的底下總有些許的混濁酒味傳出,大概是剛剛因為某種值得慶祝的喝了點,然後換了件正式的衣服草草趕了過來。

蔡均映咬著牙看向水銀「別管他,這傢伙醉了,別太往心裏去。」水銀聽到之後,吸著氣,臉頰鼓起,聳了一下肩膀,握緊鋁製拐杖的尾端。

「長的這副書生模樣是很好看的——」許巽宏笑咧開了嘴,在來之前大概漱口過了,這時的牙齒正沒有一絲檳榔攀爬在上。

「但作為一個老大,得在外面有點霸氣——」刻意把球棒當作是某種重物般的在地上拖著,然後反握著球棒,用力地朝一旁的皮製沙發看似用力地撞過去。

「那些蟑螂才不敢隨便騎上來。」不過真皮沙發並未受到多大力的打擊——大概是在打中前,刻意收了力道。

接著他拖著球棒,換了個兇狠的眼神,步伐邁大,肩膀正隨每一步清楚的動著,走向水銀,在他面前站了個囂張的三七步,接著把球棒指向了水銀,後者則是聞風不動。

「學到了吧?」許巽宏問著,球棒卻不自主的從手中鬆開,掉在了地板上,水銀手上的拐杖已經不在地面繼續撐著,而是往許巽宏的手肘輕輕地擊去。

「文明點,不是要大剌剌的把武力展示在外,人家才不敢對你怎樣啊,學識、聲名都是一個啊。」水銀的雙腳正在抖著,在深呼吸之後把球棒重新在地面上撐著「我比較習慣把事情談開來就是。」

許巽宏大聲的嘆了口氣,邊笑著蹲下去,將地上的球棒撿起,放回籃子裏「好啦好啦,半仙是那種讀過書的,有自己的高深道法去處理事情,和我們這群在外面跟人搶地盤的世界不一樣,不強求啦。」

蔡均映從舒適柔軟的沙發上坐起,走向吧檯上的那塊顯眼白布。「許,你來這邊是要幹嘛?不會來教球棒要怎麼拿而已吧?」

蔡均映將白布掀開,裡頭是一盞八成新的銅製提燈,裡面的蠟燭還沒有被點上,燈罩的玻璃乾乾淨淨,如果沒有反光,大概不會知道有玻璃的存在。

水銀愣了一下,腦袋飛數運轉。

許巽宏從口袋中拿出一盒萬寶路,抽出一根,無視著一旁焦躁顯於外表的水銀,逕自點燃抽起來,煙雲飄散於整個咖啡館中。

「半仙你,不是說看到什麼有趣的人、有才能的人,就介紹給你認識認識嗎?」許巽宏自顧自的說著,不過水銀只是出著神,沒有任何的反應。

蔡均映先是在鼻子前揮舞著手掌以示抗議,接著改用嘴巴呼吸「啊,水銀?你?」

「半仙大概在想事情吧,我們這群凡夫俗子——」許巽宏被自己造的孽嗆了一下「總之,最近在外面張羅新的東西,遇到另一個有讀書的人,跟半仙一樣的,想說兩個人應該會聊的高興,想說就介紹介紹這樣。」

蔡均映問著「這燈是?」

「拿好!」許巽宏說著,將燈塞給蔡均映,然後打開一旁的燈罩,將口中的香煙取出,在吸了最後一口只剩半截的紙煙後,將燈當作是某種煙灰缸的,用煙塞了進去,在蠟燭的引線上轉幾下,點燃了小小的蠟燭。

蔡均映捧著那盞明燈,目不轉睛的盯著裡頭的火苗,看著蠟燭的火隨風搖曳,感到了某種安心、像是回到家的感覺。

「那個人也是圈內人,是有才能做一些小東西的,聽說半仙啊摔折了腿,又被蒙古大夫給荼毒,要痛個一禮拜才會好轉,就問它說『能不能做些讓半仙好起來,沒好起來也不要那麼痛苦的東西』這樣——」許巽宏在燈的光輝下自豪的說著,看向水銀,傻掉了「半仙,半仙你在幹嘛?」

蔡均映也將目光投向水銀,他正使力的啃著自己的右手中指,銳利的犬齒割破皮膚,血不斷冒出,隨著手指向下,被紅色半指手套給無聲無息的吸收。

「你們兩個都給我清醒點!」水銀顧不得拐杖,就這樣撲向蔡均映手上的那盞明燈,搶過之後跟著燈倒了下去,側身倒在地板上。「差點被燈勾走。」

蔡均映正想扶起水銀,卻遭水銀大吼著「給我去拿滿水的水桶過來!」滿頭霧水的跑到了吧檯後,開始用著拖地的桶子努力的裝著水。

許巽宏在原地看著水銀就這樣把右手放進了燈裡,用著手掌用力的往蠟燭上的火焰壓了下去,直到徹底熄滅了才將手抽出,暗紅手套被燒黑了點,還帶著一堆的煙灰。

接著在蠟燭熄了之後,有某種暗紅氣體自熄滅的燈內不斷湧出,水銀於血色煙霧中半坐了起,讓自己盡可能的不去吸到迷霧。

蔡均映慌慌張張的提著一個水桶跑過來,搖搖晃晃水灑了一地,水銀只是隨手一丟,就將燈給準確無誤的丟到水桶裡,桶子裡的水正逐漸的往深紅走去。

水銀茫然的伸出一隻手,示意需要被拉起來,許巽宏跟蔡均映在互相乾瞪眼過後,由蔡均映伸出了援手,接著水銀被扶到一旁的沙發上。

「半仙,半仙?剛才怎麼樣?」原本自信滿滿的許巽宏突然駝了背,畢恭畢敬的說著。

「這東西不能用,用下去的話,之後我們三個會生病的,不要用。」水銀雙眼無神,正自顧自的念著。

蔡均映看著在桶子裡不斷冒出煙霧的燈,看著地板上些許殘留著的煙霧,索性去拿隻拖把來清理清理。

清理告一段落,地板上的血霧也消失的差不多了,蔡均映握著拖把,看向又失了神的水銀,把拖把靠在吧檯上,隨手拎起了一旁早為這種情景所準備的醫療箱,放在沙發前的玻璃桌上, 水銀緩慢的將箱子打開,拿著各色醫療用品開始包紮自己的傷口。

三人不約而同的沉默片刻。

水銀包紮完畢,開口「我猜猜,『易羅欣』做的燈,是嗎?」

「半仙還是半仙啊,這麼的——」

「跟占卜沒關,你已經是第三個來跟我說它怎樣怎樣的。」水銀看著被繃帶給包起的中指。

「帶我過去吧。」
「半仙有想要過去嗎?」水銀跟許巽宏異口同聲的說著。

蔡均映想著前任所長在自由港被抓,現任所長又因折了腿,需要放個長假,去找那個「易羅欣」一趟。「水銀,那我得跟你去嗎?」

「不,你也放個假吧,我現在這樣也不能幹嘛,事務所就是停擺的狀態。」水銀無奈的說著「這次應該是比較個人的事,哪知道那『易羅欣』到底想搞什麼?」

「不能算一下嗎?」蔡均映說著。

「現在又餓又累,沒心情、沒體力算啦,不想管那麼多了。再說,被該死的彈珠給搞了個,都不相信自己會準了。」水銀說罷,蔡均映拍拍他的肩膀兩下以示同情。

「諾,我先下去暖車,半仙你自己走路注意慢慢的來。」許巽宏拍拍屁股,走到了雙扇玻璃門的握把前,回頭看著水銀「那燈你要怎麼處理?」

水銀無力雙手一攤「我再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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