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地夫,有著『上帝遺落的珍珠項鍊』美名的國家,包含了上千座的珊瑚島嶼,和廣闊的溫暖海域。為了一睹舉世聞名的美景,絡繹不絕的觀光客們帶來了數不盡的金錢,而為了賺這些錢許多當地人都學習了目前最普遍通用的英文,在最近幾年中文也開始成了熱門課程。
除了金錢跟語言,毒品也來到並滲入了這美麗的國家。大麻、古柯鹼、海洛因……逐漸充斥了馬爾地夫各個陰暗的角落,數不盡的人們沉入了毒癮的泥沼。
有了毒品就有了市場,更因此引來了搶佔市場的幫派,他們就有如嗅到血液腥鹹的鯊魚一樣,瓜分著馬爾地夫這塊美麗的土地和海域。接著幫派又反過來為觀光客提供了許多毒品以外的非法娛樂,其中又以能滿足各種癖好的性交易最為氾濫。
少年名叫卡里夫Karif,意指秋天誕生的男孩。
他的誕生是個意外,是一場毒品雜交派對後的附加產物,他的母親在還沒成年前就遭到欺騙而染上了毒癮並被當作幫派的營利工具使用。除了生命以外,少年就就只從母親那邊得到了卡里夫這個名字,然後就被拋棄在當地一戶富有人家的門口。但收養他的家庭並不是因為愛或者同情這一類的情感,僅僅只是對廉價的勞力進行了投資。
他的出生不被祝福,他的成長不受關愛,他的生存不被期待。
他活在馬爾地夫不為人知的陰影面,活在以觀光景點著名的這個國家的逆光之下。
卡里夫從懂事起就過著吃不飽、睡不暖的童工生活,不只所得的收入必須全數上繳,偶而還得充當家庭成員的出氣包。不幸中的大幸是,為了讓他還能繼續出門賺錢,這些暴力相向最多也只會停在僅僅造成短暫皮肉痛的程度。接受著這樣的『教育』而成長至今的卡里夫,對於這種生活環境的認知是如此的理所當然,甚至感激著提供他餐宿的這個家庭。
一直到某天,一個甫到當地進行發展的外地黑幫堂口,看上了奴役卡里夫的家庭所擁有的房舍與資產。堂口裡其中一位台柱在四處打聽之下找到了卡里夫,僅僅只是對他說了幾句話,卡里夫甚至根本聽不懂對方的語言。
卡里夫卻感覺自己的意識就此被浸入到一片混濁之中,深沈的有如瀝青般的黑,火熱的有如爐窯中的煎熬。
他在那片混濁中擠盡身上每一寸肌膚的力量奮力掙扎,呼喊著幾乎將翻騰的五內從體腔中嘔出的嘶吼。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總算從那片混濁中清醒過來。
他第一個感覺到的是全身前所未有的痛,那是一種來自四肢百骸而混雜著各種形式的痛,就像有人把他拆解個七零八落又全部粗魯的拼組回去一樣,痛得他無法抑止的流淚並渾身乏力的癱坐在地。
接著是映入他眼簾的那片怵目驚心的紅,幾乎遍佈了宅第的每個角落,他很快的理解了這些猩紅來自於散落在四面八方的那些熟悉卻又陌生的肉塊。一些殘留在他記憶中的畫面斷片開始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一幕幕的有如書頁般的反覆翻過……
他扯下了養父的臉皮他折斷了養母的脖子他咬碎了義兄的脊椎他挖出了義姊的腸子他戳爛了門衛的眼睛他咬斷他吞下他扭轉他踩爛他毆打他砸██抓█他撕██絞█他█████████
最後,是他明白這一切都是自己所為的恐懼,那些驚駭像錯縱的蟲虺一般爬滿了每條神經、像冬夜的寒霜一般顫慄了每塊肌肉、像附骨的蠅蛆一般塞滿了每個腦細胞。
卡里夫失去了所有自控能力,放任著所有能從體內流出的物質傾瀉而出,腦海只剩下混亂造成的空白。
而一個身影背著手,像逛著街市一般稀鬆平常的走進了染滿地獄色彩的宅第,也走進了卡里夫的視線。他認出了對方是稍早攔住他說了一堆胡話的華裔男人。
男人對那些妝點著宅第的血跡肉沫習以為常,用口哨吹著小調環視著房舍的格局後滿意的點點頭,接著漫步到卡里夫的身旁時那清秀的臉孔卻皺起了眉頭,似乎是嫌棄著卡里夫身上因為失禁發出的異味而往後退了幾步。
退到了覺得足夠遠的距離後,男人才咧開嘴笑著道:「你幹的比我預料中的還要好。」
卡里夫聽不懂中文,但是他的直覺在瞬間便理解了這個人就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喔!好恐怖的表情,哈哈!」男人又笑著多退了幾步:「雖然暗示已經失效了,但我可是個保險主義者……」
男人說著低頭看了看左手佩帶的腕錶確認了時間:「而且警察很快就會來了,我就先失陪囉。」
語畢,男人帶著那抹訕笑朝卡里夫揮揮手後便轉身離去。
卡里夫想起身抓住這個男人,但是他的身體卻只是不聽使喚的失去平衡並倒在地上,他只能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男人的背影悠然的走出視野,在這最後的掙扎之後,卡里夫也終於因為過度的疲憊而昏厥。
又一次不知過了多久之後的清醒,這次卡里夫躺在陌生的房裡、看著陌生的天花板。
他感覺身上的劇痛已經有所緩解,於是便試著移動並很快就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卡里夫身上穿著整套的拘束衣,還被固定扣帶牢牢的捆在床板上,不但頭頸用固定器限制住,嘴裡還塞著口枷,可以說連隻手指都沒辦法動,只剩因為恐慌而不斷轉動游移的眼球是自由的。
卡里夫的徒勞掙扎很快就引來警方派駐的戒護人員注意,戒護員急切的呼喊聲就像現在控制的是一頭隨時可能撕裂他的兇暴野獸,卡里夫可以撇見他臉上流露的驚恐。在戒護員幾聲流露著恐懼的吆喝與威脅之後,卡里夫也因為感覺身上痛楚再次加劇而索性放棄了掙脫。
「唉,我都說過他只是個普通人了,你們不需要那麼大驚小怪。」
卡里夫聽到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進了房間還對戒護員低語了幾句之後,他的病床上半部就被抬升至能看清楚整個房間,還有那個陌生男人。
那男人又對戒護員低聲吩咐了幾聲,後者沉著臉與他交談幾句後才戰戰兢兢的取下了卡里夫的口枷並離開了房間。
男人這才掛著看似滿意的笑容從房間角落拉了張椅子、在卡里夫的床邊坐下。
又是個華裔人……至少乍看之下是華裔人,似笑非笑的嘴角還露出了一截棒棒糖的紙質短棒。由於這個形象跟前一個讓卡里夫吃大虧的華裔人太像了,以至於他提高了警覺。
「喔?不錯的眼神。」
至少眼前這個男人說的語言是卡里夫聽得懂的。
男人笑著用舌頭把口中的棒棒糖移位到另一邊的嘴角:「我知道你現在一肚子疑問,但先等我把話說完再讓你提問,我會盡可能的回答你。」
男人自稱李思本,是一間私人軍事服務公司的董事長,在探查馬爾地夫當地可能潛藏的商機跟順便渡假的過程中偶然得知了這次發生在卡里夫身上的事件。當地警察的調查有如投入海洋的一顆石礫般徒勞無功,而全球超自然聯盟的介入也在發覺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之後就完全無視了卡里夫。
照這樣發展下去,卡里夫只會背上這無妄的罪行被處以極刑,也或許會被某個組織相中而被招募為消耗品使用,李思本卻選擇對他遞出了橄欖枝。
沒受過什麼教育的卡里夫似懂非懂:「為什麼要幫我?」
「我的公司很缺人,非常缺。」李思本大方的承認:「而且雖然你是被……操控的,但是能做到這些事情也代表你的潛能很高,就當做我是在趁人之危吧?不過最終選擇權還是在你身上。」
卡里夫陷入了沉默,這可能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握有選擇權,也因此陷入了迷惘。
他現在閉起眼睛就會看到那些橫死的家庭成員,雖然這些所謂的家人並不是以對待『家人』的方式在對待他,但至少那裡也是養育了他多年的家,更何況是他導致了整個家庭的毀滅。
就算是自己在無意識間犯下的罪行,罪惡感也真實的深深盤繞在他的心靈。他死了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而且真兇仍然逍遙法外。就算是當作給自己的苟活找理由吧?他也不甘心就這樣結束自己短暫而痛苦的一生。
「你能夠讓我有報仇的機會嗎?」卡里夫只有這個疑問。
李思本再次用舌頭挪動糖棍在口腔裡的位置,笑了。
「我以董事長的身份特許,但什麼時候批準你實行這點由我決定。」
於是卡里夫答應了李思本的招募。
馬爾地夫的地下勢力一直以來都悄悄的在有如珠寶項鍊的環礁島嶼之間角力著,他們瓜分了各種利益與地盤,用毒品、暴力和恐懼支配著位於底層的居民,建立起非法的秩序。
天已堂在這之中看到了可趁之機。
他們在原根據區域的發展最近幾年由於引起了一些大型組織的注意而遭到了阻礙,部份成員因此萌生了往外發展的念頭,而在地理位置上似近非遠的馬爾地夫成了其中一個目標。
「做的好,小馬。」
聶擎滿意的坐在新總部的堂主室座位上,一隻趴在他腿上的灰毛波斯貓也舒適的直打著呼嚕,與他那讓人望而生怯的兇煞面孔格格不入。
他用缺了一截小指、滿佈傷跡的粗糙右手輕撫著貓兒柔順的毛皮,以粗曠的嗓音說道:「我們灰雲旗在這裡的發展有了個好的開始,你立了首功。」
「是旗主栽培的好。」
在案前恭謙作揖的,便是策劃了這次奪宅行動的天已堂灰雲分旗台柱,人稱小馬的馬志誠。
「唉,拍馬屁這套就別用在我身上了。」聶擎那有著數道深疤的面孔不耐的皺起,腿上的貓兒也抱怨似的低鳴了一聲,他趕緊安撫似的搔搔愛貓的下顎,繼續道:「首功歸首功,日後的發展還要努力。」
「是,旗主教訓的是。」
小馬再次作揖,臉上陪笑而心底卻是咕噥不斷:「麻煩事都丟給我處理了,你當然只需要坐在這邊出一張嘴。」
聶擎繼續以長著粗繭的手指搔著愛貓的耳後,說:「當然我也不會忘記你的汗馬功勞,總堂開會的時候我會多幫你說幾句好話。」
「有勞旗主費心了。」這次小馬揖身的姿態更低了些,想必是真的希望聶擎在高層中幫他加分。
「好了,下去吧,灰灰第一次到這麼熱的地方,有點水土不服,我要讓牠早點休息。」
「是。」
囑咐之下小馬便恭謙的退出了堂主室,同時名為灰灰的波斯貓張開了碧藍色的雙眼、從聶擎的腿上跳上辦公桌並伸了個懶腰。
「哼!要不是看你還有用,不然我怎麼可能留你這種日久必反的反骨仔當我的左右手?」
老奸巨猾的指尖有節奏的叩打著桌板,開始盤算起下一步……
卡里夫如李思本所料的輕易的通過了基本體能測驗,而且這少年就像個海綿一樣迅速的吸收專程為新進人員開設的各種課程。即使一開始他因為教育的欠缺而落後許多進度,但那有如不知疲倦般的勤奮很快的就讓他擠身到中段、前段,結訓時交出了亮眼的成績。
李思本笑了,自己看人的眼光沒有退步。
而過沒多久,蛛網國際馬爾地夫分部的第一件生意也談成了。
「短期護衛?」卡里夫快速的掃視著任務簡報文件,皺起了眉頭:「黑珍珠Kaalee motee?我有聽過這個名字,第一個任務竟然是保護黑幫據點?」
「有時為了累積信譽,我們得先接一些不是那麼想做的工作。」從澳門本部調任過來的小隊長蘇朝安聳聳肩:「只要工作內容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就行,我們得先填飽肚子,記得吧?」
「但是我記得他們有自己的……嗯……武裝人員?」卡里夫腦海裡浮現一群拿著規格不統一的武器且沒受過訓練的地痞,對進入蛛網前的他來說這些地痞與凶神惡煞無異,然而在接受過專業武器與軍事訓練之後他才了解,這些人不過就是群烏合之眾:「為什麼還需要僱用我們?」
蘇朝安當然也知道卡里夫指的武裝人員都是些什麼胚子,於是撇撇嘴:「可能他們也知道光靠自己家的人不夠保險吧?」
任務是為期一個星期的島嶼豪宅駐點維安,期間短的讓人懷疑必要性,但對方似乎非常斷定這段期間會遭受敵對勢力攻擊。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打聽到蛛網國際而找上門來發出委託的,給出的報酬也不算優渥,但十分合理。
蛛網的人員只需要負責島嶼外圍巡邏和宅第周圍的哨戒,其他區域還是由黑珍珠自家的人員照應。
卡里夫所在的小隊分配到哨戒的部份,工作內容很簡單 — — 在定點警戒是否有人接近宅第,也就是『站崗』。
夜晚的海風很冷。
這是卡里夫第一次輪到夜哨。
手中沉甸甸的M16步槍摸起來雖然冰冷,卻也可靠,操作和故障的排除方式都早已銘刻在卡里夫的記憶中,他甚至可以閉著眼睛將槍枝在短短一分鐘內拆解並重新組裝。
卡里夫抬頭看了一眼遠離都市光害的滿空星斗,然後環視視野所及的周遭,無異狀。就算夜間視線不良,卡里夫也有自信可以對視野範圍內的闖入者進行火力壓制。
「晚上好。」
所以當他背後的圍牆發出預期以外的聲響時,他嚇的幾乎跳了起來。
「抱歉嚇到你了。」
那是少年和少女的第一次相遇,沐浴在星空照耀的微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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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毒品查緝越發嚴密的現在,一個可靠的走私通道就足以讓人賺進大把的鈔票。而黑珍珠有著讓同業眼紅的百分之百走私成功率,就像能預知國家安全衛隊的動線一樣,永遠可以避開巡察,安全的將客戶委託運送的貨物帶進或帶出。然而這個以走私發跡、崛起並壯大至今的黑幫其實也曾因為接連的走私失敗而面臨解散的危機。
這是個只有黑珍珠家族長老們才知道的祕密 — — 他們與惡魔進行了交易。
貪婪而自私的長老們為了換取短暫的利益而捨棄了未來,讓家族裡誕下的最後子嗣獲得了超乎尋常的能力。
少女名為穆尼拉Munira,意思是光的來源。
她的出生即為希望,她的成長就是繁榮,她的生存便是關鍵。
少女天生目盲,卻能『看見』遠處的事物,就算從未親身蒞臨也只需要心裡想著就能清晰的『看見』。而且她不只能『看到』事物的現在,甚至可以預視短時間內的未來。穆尼拉具有的異能就此將家族的走私事業從谷底拉起到前所未有的高峰。
然而與惡魔的交易讓家族在穆尼拉之後就未有新生的幼兒延續,招來的養子也只要冠上他們家族的名就會莫名橫死。逐漸年邁老去的長老們這才驚恐的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試圖找到補救的辦法。而穆尼拉卻在此時預言了自己將會被遠遠強大於家族的敵對勢力奪走,這無疑讓已經焦頭爛額的長老們的頭上又挨了一記悶棍。
一直以來只有利益交換的黑幫組織,要上哪去尋找願意為他們賣命而又有著強大戰力的人呢?
穆尼拉給予的最後希望,就是才剛在馬爾地夫落腳的私人軍事服務公司 — — 蛛網國際。黑珍珠的長老們只能指望這些傭兵們能順利的讓他們安然度過穆尼拉所預示的這一個星期。
卻不知少女追求的僅僅只是內心的悸動。
她愛上了她會在未來遇見的那個少年。
「妳是……妳是怎麼……」
卡里夫只差一點就解除了手中步槍的保險並開火,他驚魂未定的打量了突然出現在身後的少女,這才發現原來圍牆上有個製作的非常精巧的暗門。
少女是從宅第裡出來的,也就是說不是敵人。
卡里夫這才鬆了一口氣:「妳是屋裡的人吧?我不知道妳是不是有偷溜出來夜遊的習慣,但最近一個禮拜比較危險,請妳務必留在屋內別私自外出……」
少年注意到少女的視線焦點並沒有落在他身上,而且後者不知為何臉上自顧自的綻放了笑容。
那笑容在星光下燦爛,很美。
卡里夫注意到自己看呆了幾秒,趕緊晃晃腦袋:「妳有在聽我說話嗎?小姐?」
「啊抱歉!」少女這才察覺自己的失態,嬌羞的以雙手掩住臉蛋:「你的聲音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好聽,我太開心了所以就……」
「呃?」卡里夫完全無法理解少女在說什麼,只是感覺自己耳根子一熱,一種從未經歷過的情感讓他心跳開始加速。
「嗯,對你來說我們是初次見面,所以我應該要先自我介紹。」少女輕輕的低頭行禮:「你好,我是加斯頓.穆尼拉.勾瑪Gaston Munira Goma,叫我穆尼拉就可以了,很高興見到你。」
「呃?喔……喔!妳好!」卡里夫趕緊回禮,感覺自己緊張的手心都在出汗:「我是……呃……」
「內森.卡里夫.施里弗Nathan Karif Schriver,沒錯吧?」穆尼拉搶先說出了少年的名字。
「……對。」卡里夫原本覺得事情有些詭異,但轉念一想說不定雇主會拿到他們的基本資料,這樣的話會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不奇怪。
「我可以摸摸你的臉嗎?」
穆尼拉接著提出的要求讓卡里夫的臉再次瞬間變得又紅又燙。
「呃?什麼?」
「我想實際的摸摸看,這樣才能把你的臉記住。」
卡里夫這才從穆尼拉完全沒有對焦的眼神和有方向偏差的肢體動作察覺,她是個盲人。
「請等我一下。」於是他趕緊用袖口抹抹自己的臉,好確保上面沒有沾著什麼髒東西,然後開始引導穆尼拉:「好了,請往左邊一點……喔抱歉是妳的右邊……對,再往前一點,好。」
少女的手指有些冰涼,抑或是少年的臉蛋在發燙。
她纖細的指尖輕輕撫過少年的輪廓,記住了眉毛尾端的微鉤、略小的耳垂、英挺的鼻尖,手中的觸感將卡里夫的長相與『看過』的模樣連結在一起。
卡里夫注意到一顆閃爍星空晶瑩的淚珠,從穆尼拉的眼角滑落。
他反射的伸手接著,摔碎了一掌的星光。
在換哨之前穆尼拉就離開了,臨去前囑咐了不能對其他人說出她的事情。那扇暗門闔上之後卡里夫仔細檢查了圍牆,確實有著必須非常專注才能找到的痕跡,而且似乎也無法從外面開啟。這樣的暗門在圍牆上究竟有幾道呢?這就無法得知了。
但卡里夫更想知道穆尼拉是為何流淚。
不知不覺間少年的腦海裡都是少女的身影、滿腹都是對她的疑問,他想更加了解穆尼拉。
他聽了她的話,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任何人。
第二天、同一個地點的夜哨。
穆尼拉就如他所期待的,再次開啟了那扇暗門出現了,帶著那讓他魂牽夢縈的笑容。
卡里夫有很多問題想問,卻在此時哽在喉嚨中不知從何開始。
穆尼拉先笑著打破了沉默:「晚上好,又『見面』了呢。」
卡里夫靦腆的點頭回應:「嗯,晚上好。」
「你有很多事情想問吧?」就像看穿了卡里夫的心思,穆尼拉小心的倚靠牆面而坐並拍拍身旁的地面:「坐著說話吧,別擔心,在你工作時間到之前都不會有任何人靠近這裡。」
卡里夫基於職責掙扎了片刻,最後在她的催促下順從了。
當他就座時,穆尼拉像是期待許久似的輕輕偏著身子、依靠在卡里夫的肩上。
卡里夫覺得自己的心臟幾乎要從胸膛中飛躍而出,原本塞滿疑問的腦海裡此刻一片空白。
「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開始問的話,就由我來說吧。」
穆尼拉傾訴了自己的能力,還有她所『看見』的未來,以及她此刻在此的理由。
卡里夫從未想過自己會獲得異性的青睞,更別說是身份相差如此懸殊的她。
「身份很快就不是問題了。」
在談話間,光陰悄悄的流逝過,少女戀戀不捨的起身、拍拍衣裙沾上的沙土:「黑珍珠的消亡已經註定,這是無法改變的結局。」
卡里夫緊接著起身,並目送穆尼拉走回暗門的裡側。
「但是我『看到』了更遠的地方,而且在『那裡』有你,你就是我所相信的那道明光。」她回首嫣然一笑,再次讓卡里夫的內心波瀾不已。
「我們還能夠再像這樣子見面嗎?」暗門關閉前,卡里夫才總算吐出了今晚第一個、也是最後的問題。
穆尼拉最後的神情卻是落寞的,她搖頭道出了她所預見的現實:「今夜是最後的平靜。」
翌晨,小隊長蘇朝安從委託人那邊得到了一些情報,指出有幾位在其他地區工作的家族基層人員從前天開始就怎麼也聯絡不到,讓這星期內遭受攻擊的可能性又提昇了不少。
「我們需要增加人手嗎?」卡里夫依然沒有說出穆尼拉的事情和她的預見,但他試著提出了呼叫支援的建議:「如果真的遭受攻擊的話,依我們目前的人數可能不太夠?」
蘇朝安卻搖頭否決了提案:「我們分部目前能動用的人手幾乎都在現場了,先不說從其他分部要求支援會耗費的時間,委託人也沒有提供進一步的追加預算,盡力而為吧。」
無法詳實託出的不安逐漸上湧,而工作的時間也近了。今天卡里夫不是輪值夜哨,崗位也與先前的位置不同,確實沒有再看見穆尼拉的可能性,他看著夕陽逐漸西沉、沒入浪花紛飛的海平面。
一種複雜的情感就像火紅的天色一樣焦灼著他的心。
此時也傳來了劃破寧靜的第一聲槍響。
開槍的是黑珍珠的基層人員、地點是位於島嶼東方的主要碼頭。原以為失聯的數名外地人員跟隨著例行補給船欲回到島上,在委託方給予的許可下蛛網的巡邏隊才准許放行。結果就在那些人踏上陸地的一瞬間,情況發生了驟變。
他們突然發狂似的發出嘶吼、如同野獸般的撲上周圍正常的成員並將他們活生生的撕裂。
在這種突如其來又超乎現實的情境下,光是這些烏合之眾裡還有人能反應過來並開槍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不到一分鐘,在碼頭戒備的黑珍珠成員就已全數死絕。
由於委託方不願意將平時出入碼頭的貨物暴露給外人,所以蛛網的成員分佈位置離那邊都有些距離,這也正巧給了他們定位槍聲位置並反應的時間,經由無線電傳遞訊息後,所有人迅速的將警戒層級拉抬到最高點。
『這裡是東三哨,看到敵人……那還是人嗎!?動作好快!』
「這裡是指揮中心,支援已經過去了,准許自由駁火!」
『敵人太快了!一下就衝進委託方手下的那群廢物裡面,我開槍會誤擊他們!』
『東四哨也看到敵人了!同樣因為敵我混雜太過嚴重,無法開火!』
從陷入一片混亂的黑幫成員中不斷傳來慘叫和零星的徒勞槍響,四處紛飛的血沫和斷肢、肉片開始染紅原先有如仙境的珊瑚礁嶼。
「Shit!第一件case就遇到異常攻擊也真是有夠倒楣的!」蘇朝安忍住一把把無線電摔爛的衝動,繼續下達指示:「所有哨點保持距離後撤!一找到機會就開火!別管誤擊了!跟被撕成破布比起來,中流彈死掉的結果還比較好!」
『東三哨收到!』『東四哨收到!』
哨位距離碼頭很遠的卡里夫聽著無線電傳來的訊息,越聽越加的不安。
那些有著異常速度跟肢體能力的敵人聽起來非常熟悉,不就跟他曾經的遭遇一樣嗎?
想到這次襲擊的幕後主使可能是他所想到的那個人,一股混雜了過往罪惡、恐懼、憤怒的情感湧上了他的腦海。
『這裡是西巡邏組!島嶼西側有快艇接近!數量五艘!』
『該死!給我攔下!』
『對方分了兩艘船對付我們!媽的快轉向!』
這段訊息重新把卡里夫的意識喚了回來,他掃視遠方的海面,很快的就看到數隻船影背著殘餘的夕陽逐波而來。
「這裡是西七哨,看到敵對船隻了,數量三。」他立刻進行回報並解除手中M16步槍保險、拉動送彈拉柄退掉了彈匣內前兩顆空包彈:「請求指示。」
『清點敵方人數並拖住他們!支援馬上過去!』
卡里夫默默藏身在樹木的陰影中,回應:「收到。」
平底快艇無懼觸礁擱淺的可能性搶灘上岸,每艘都載了近十人,雖然他們身上的裝備看起來不如蛛網人員精良,但就算扣除留守船隻的人員,這些人數也不是卡里夫獨自一人能夠應付的。
卡里夫沉住氣,回想著訓練中的教程試圖找出領頭的指揮者,現在他的任務是拖延,只要能讓敵方陷入混亂就足夠了。
「敵人數量二十八,約半數配備輕兵器,有五把長槍,其餘使用砍刀。」他繼續回報著敵情,但依然遍尋不著指揮者:「沒發現疑似領導者的人物。」
此時黑珍珠的成員仍然徒勞的聚集在島嶼的東側意圖抑止那些異常發狂的成員,卻只是讓死傷人數持續往上堆積,蛛網即使拋下誤擊的顧慮,目前也只解決了近半數的敵人。如今島嶼西側除了蛛網佈置的幾個哨點,幾乎完全沒有防衛力量。
很基本的聲東擊西策略,然而很成功。
『西巡邏組!回報狀況!西巡邏組!』
無線電內沒有應答,看來是凶多吉少了。
就像驗證了卡里夫的想法,又兩艘平底快艇搶灘上了岸,敵人又增加了。
「這裡是西七哨,敵方增員兩艘快艇、十二人,半數輕兵器和三把長槍,其餘砍刀。」卡里夫終於在這批敵人中看到了疑似領導者的角色:「發現一名疑似指揮者的人員,嘗試狙擊。」
卡里夫將準星對上了混在敵群中的那人……同時瞳孔劇縮。
是他。
又是件麻煩的差事。
小馬抖著腳,試圖把掉進昂貴皮鞋裡的海沙晃出來,然而這徒勞之舉讓他的煩躁感持續的節節攀升,他不禁又在心裡嘀咕起來。
如果不是聶擎臨時改變計畫,他本來是不打算親自跑這一趟的,依他的能力要滅掉區區一個小島上的雜魚嘍囉們只需要製造幾隻瘋狗然後扔給他們亂砸一通就解決了。然而聶擎卻不知怎麼得知了這個幫派裡有個具備千里眼異能的小女孩,想納為己用。
小馬撇嘴,一種不太光彩的揣測爬進了他的思緒中。
總之,為了捉回這個有特別用處的小女孩,才有了現在的興師動眾,雖然剛才遇到了一點預料外的抵抗,但現在也順利解決了。
鞋子裡的沙怎麼都倒不完,小馬索性把鞋襪脫了、往船上一扔,慶幸著沙灘已經不燙腳了才高聲一呼:「好了兄弟們!老大有交待!他要的就是個女人!待會你們看到女的就抓、男的就殺!值錢的東西老大準你們自己收著!但是得先給我把正事辦好!」
一眾人等高舉手中武器齊聲歡呼,讚詠老大的慷慨。
小馬繼續揮著手高呼:「留在這邊顧船的兄弟也別著急!我小馬給你們保證!老大挑完的女人,你們隨便選!先享受!」
幾個扛著長武器的混混們這才露出被檳榔和香煙染的斑駁的亂牙咧出笑容。
「哎!馬哥你丟的那幾隻狂戰士會不會誤傷到我們啊?」一個扛著砍刀、染著金髮,年紀看起來沒比卡里夫大多少的青年抖著滿是刺青的小腿提問,似乎跟小馬很熟。
「安啦!就是有他們在另外一邊搞破壞,我們這邊才會這 — — 麼風平浪靜。」說著小馬還用誇張的肢體語言示意分給他們的工作非常輕鬆:「真的有問題我也能隨時讓那些瘋狗停下來啦!」
「有馬哥掛保證就穩了啦!」金髮青年高舉著砍刀一呼:「兄弟們隨我來!」
卡里夫摀著胸口試著讓自己急遽的呼吸和心跳平復,他隱匿在矮樹叢中渾身被冷汗浸濕,他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那個男人,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因此失去平常心,就這麼錯失了好幾次狙擊那個男人的機會,而胡亂開槍也只會讓情況變糟。
良機稍縱即逝。
馬志誠已經躲回其中一艘快艇的船艙裡納涼了。
卡里夫只能憤恨自己的不成熟。
『西七哨!請回報情況!』
「……抱歉,我沒辦法解決對方的指揮者,他們開始進攻了。」
『了解,請盡可能在支援到達前拖延對方的腳步,視情況允許後撤。』
「收到。」
卡里夫重新提起了M16步槍,試著瞄準了領著隊伍前進的金髮青年,看著這張陌生的臉後,手終於不抖了。
於是他扣下了扳機。
槍聲響起,但是視線裡沒有預期的血光,卻是彈出了金鐵交鳴的火星。
那一瞬間卡里夫看到青年原本扛在肩頭的砍刀幾乎是轉瞬間擋在了步槍子彈的預期射擊路線上,與致命的金屬彈丸發生了劇烈的碰撞。
「喔幹!」金髮青年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摔了個人仰馬翻,手中的砍刀卻神奇的沒被這陣衝擊震飛。
卡里夫從這點突兀中產生異樣的直覺,他立刻調轉槍口再朝左右兩名一樣提著砍刀的混混各開了一槍。
「哇!」「操!」
結果與第一槍如出一轍,卡里夫已經刻意瞄準與兩人手中砍刀相對較遠的位置,但那看起來平凡無奇的砍刀依然以不自然的走勢擋到了子彈前面。
「幹!我手扭到了啦!」
雖然造成了預期以外的效果,但是卻讓他手中熱兵器的震懾能力大幅下降。
「操他媽的誰在放冷槍!」甫從地上爬起的金髮青年模樣看起來有些狼狽,惱羞成怒的大喊:「弟兄們上!把他給拖出來剁了!」
「這裡是西七哨!敵方配備異常裝備!判斷是會自動迎擊子彈的砍刀!」已經因為這三槍暴露自身位置的卡里夫一咬牙從掩體中現身,手中M16再度噴出數次火舌。
幾個衝在前頭的混混因此摔了個七葷八素,卻仍然幾乎毫髮無傷的罵咧咧著站了起來。
卡里夫嘗試對同一目標接連開了數槍才終於鑽過異常砍刀的防禦效能造成有效傷害,但也因此把第一個彈匣打空了。
即使換彈的動作再怎麼迅速,敵我雙方的距離依然被大幅的拉近,卡里夫只得繼續牽制領先的混混並開始後撤以避免陷入包圍。
幸好那些拿著手槍的敵方明顯未受過專業訓練,而且使用的武器沒有異常性質,那些亂飛的流彈不但彈著點大幅偏移、多次誤擊自方人員,甚至還有人耍帥橫持射擊導致被拋出的彈殼給燙著。
雖然此時的卡里夫笑不出來,但至少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他成功的吸引走了大部分的敵方人員,如此一來攻入宅第的人數應該以委託方的人員就足以應付。
又打空一個彈匣,只放倒了三名持手槍者和一名持異常砍刀者,大多數彈藥都耗費在拖延敵方腳步,就在卡里夫擔心著自身攜帶的殘彈量重新送回槍機時,同僚的支援終於到了。
又兩把M16步槍的致命火線加入了防線,終於有效的抑止了敵方的推進。
「這裡是南五哨跟西六哨,成功與西七哨合流,開始壓制敵方進攻人員。」
趕來的是與卡里夫大約同期進入蛛網的成員,但他們無論是年紀還是實戰經驗都較卡里夫來的老練,在他提醒之下,很快的便知道怎麼應付持異常砍刀的人員,接連減少了敵人的數量而迫使他們後退。
卡里夫看了一眼尚且完好的宅第圍牆,鬆了一口氣,這群欠缺行動組織能力的烏合之眾似乎在混亂中一頭熱的忘了最優先的行動目的。
只要能守住這裡,她就安全了。
但是他忽略了一個可能性。
一道缺口從堅實的牆面上崩潰,內裡的顏色像絕望一樣的黑。
是只能從宅第內部開啟的暗門。
知道暗門存在,卻在穆尼拉的囑咐下沒將這個情報上報的卡里夫,感到背脊一陣冰涼。
「為什麼?」卡里夫錯愕的看著從暗門中走出的那個女孩,手中槍械幾乎要頹然脫手:「為什麼?」
原本陷入困境的混混們先是一陣疑惑,隨後歡呼著從那暗門一湧而入,而那領頭的金髮青年倒是反應迅速的一把抓住了穆尼拉並用她當人肉盾牌開始往快艇方向撤走。
「為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卡里夫!?喂!」
卡里夫拋去了所有交戰守則,從掩體中朝著穆尼拉急奔而出,幾個混混見狀立刻提著砍刀招呼過來。
「給我滾開!」
他吼著並不計後果的將步槍檔位切至全自動,一陣速射有如將他的憤怒傾訴到混混的血肉之中。
原本殘彈數就堪慮的彈匣迅速打空,槍機抱怨似的進入無彈後定機制,而近在咫尺的敵人可沒給予填彈的時間。
卡里夫也沒打算填彈,他失心瘋似的抓握住火燙的槍管,直接將機械工藝的結晶作為原始的棍棒揮打而出。
擋在面前的對手甩飛了幾顆驚愕的斷牙後,歪著臉栽倒地面不醒人事。
表情有如兇煞的卡里夫震懾了原本還想逼近的幾人,但是在他和穆尼拉之間,還有太多阻礙。
太多。
手中的灼炙有如他此刻心底的焦急,那麼的痛又急切。
殘酷的現實將穆尼拉拉進了陰暗的船艙。
最後寫在她臉上的表情,是愧疚?是無奈?還是透徹一切?
卡里夫看不清楚,無數的疑問就像轟擊在他身上的金屬彈丸一樣,讓他墮入一片漆黑、消匿在殘陽破碎的餘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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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九成的核心成員死傷、主要據點的毀滅性打擊、財物的嚴重損失、組織的重要人物被俘……黑珍珠可以說是徹底的玩完了。」
李思本隨意的將任務檢討報告往病床旁邊的床頭櫃上一扔,潔白的A4影印紙在日光燈下攤出了悽慘的行動結果。
「我失敗過很多次,但是……」他輕咬著嘴裡的棒棒糖,今天的檸檬味還真是酸澀,挑錯口味了:「馬爾地夫分部的第一份Case可以說是超乎我想像的悲劇。」
卡里夫躺在病床上,胸口纏滿了透著血紅的繃帶,臉上則寫滿了愧疚。
他能留下這條命幾乎可以說是奇蹟,步槍子彈的碎片穿過了防彈背心、刺進了他的血肉,如果不是正巧都卡在非要害部位,他短暫的一生估計就要這麼交待在那海灘上面了。
「錯也不能全怪你們,誰叫剛好世界另外一頭發生了那種大事呢?這一忙就疏於對你們的照應了。」李思本無奈的一個攤手,世事難預料,做生意就是有賺有賠,沒把本錢輸光已經是萬幸了。
「至於早就跟我們結下不少樑子的天已堂……」
卡里夫已經從事件後續調查報告中知道這次遭遇的對手是誰了,所以一聽到李思本提起這名字眼神就驟然一變。
李思本喜歡這個仍然炙熱燃燒的鬥志,但很可惜的時機不對。
「全球超自然聯盟打算把這股怨氣出在他們上頭,你沒出場機會了。」
天已堂的據點就位於卡里夫再熟悉不過的故居,雖然已經被他們進行了一波更適合作為據點使用的改建,但建築整體的變化不大。
小馬仔細的用銼刀挑著指甲縫裡的污垢,翹著二郎腿坐在自己辦公室裡悠閒的享受著空調吹出的涼爽空氣。
這幾天那個無論去哪邊都要帶著愛貓的貓奴才老大不在,現在這個分堂口裡就屬他最大,都有種自己已經坐上分堂口旗主位置的錯覺了。
小馬看著自己修整乾淨的手指尖、滿意的笑笑,覺得離這個現實不遠了。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進來。」
在小馬的應允下,有如他得力助手的金髮青年進了辦公室,同時還帶來了穆尼拉。
金髮青年沒有之前的囂張跋扈樣,輕輕點頭道:「馬哥,人帶來了。」
小馬瞇著眼睛打量了這個聶擎交待一定得活捉的少女,心裡打著算盤道:「好,阿全你先去歇一會,我要單獨跟這女人談點事情。」
被叫做阿全的金髮青年會意般的笑笑,沒多說什麼就乖乖退出了辦公室。
「沙發就在妳旁邊,隨意坐。」雖然對方看不到,小馬還是擺出了『請坐』的手勢。
穆尼拉伸手探了探便摸到沙發扶手、順利的就座。
「妳看起來一點都不緊張。」小馬將手肘擺在桌面並十指交握墊著自己的下巴:「完全不像個家族剛被滅掉的大小姐。」
「不過是個早已註定的結局。」穆尼拉笑著,表情流逝了幾分哀戚:「就算能改變過程,下場也不見得會比較好。」
小馬吹了個口哨:「所以妳真的能看見未來?」
穆尼拉毫無掩飾的點頭承認:「雖然不完全,而且結果常常有細微的變化。」
小馬轉著眼珠子打定了主意,他從座位上起身,緩步走向穆尼拉,過程整間辦公室只剩下皮鞋鞋跟敲打在地面的聲響。
小馬刻意的在距離穆尼拉咫尺時稍微加重力道的一踏、停下腳步,然後緩緩的俯身在她耳畔說:「我要妳幫我一點小忙,一些很簡單的事情。」
穆尼拉聽著那藏著滿滿野心的鼻息聲,卻像他只是個跳樑小丑般的笑了:「辦不到。」
小馬沒意料到會得到這種明快果斷的拒絕,表情垮了下來:「為什麼?」
「因為他們全球超自然聯盟來了。」
一陣天搖地動的轟鳴撼動了整座島礁。
淡綠色的光幕在黑暗的空間中繪出了兩層立體全景圖像,第一層勾勒出整座島礁的輪廓,第二層則是被特別放大且描繪的更加詳細的天已堂據點結構,包括走道、房間甚至房內的大致格局,建築內部則有許多黃色小點。
第一層圖像中,一道紅色弧線從島嶼外延伸而來,精準的扎進了天已堂據點的所在位置後展開了紅色圓圈。
「這裡是雷米爾,確認飛彈命中。」
黑暗中,身穿著消光黑色緊身服的精瘦男人身影幾乎完全融入了周圍,他伸手虛抓拉出了一個方框,內容顯示著所有無人機收集到的數值,微光稍稍照映出他消瘦的臉頰和迅速游移的褐色瞳孔。
雷米爾確認了一切數據正常,發出訊息:「無引發異常防護效應,許可突入。」
『加百列收到,地面小組開始突入。』
現場小組的回報透過耳戴式通訊器回傳給雷米爾,他看著光幕中的紅色圓圈消散,在淡綠色的建築結構線中挖出了色彩繽紛的缺口,建築內的黃色小點不成規律的四處游移。
雷米爾指尖一掃,那塊缺口中便出現數個紅色區域,僅留下一道完好的綠色區塊,一個帶有箭號的綠色曲線迅速從中往建築深處畫了進去。
「建築結構圖已重繪完成,1到3路線由於建物毀損超過預期,從4路線進入。」
『地面小組收到。』
三個綠色倒三角出現在缺口前方,開始沿著綠色曲線前進,倒三角上還分別標示著『加百列』、『烏利爾』、『拉法葉』。
雷米爾知道接下來其實就沒他的事情了,地面小組人員都是經驗老到的好手,還搭配了個人客制改良款的白色套裝,說真的出動一支戰鬥能力特化的實驗攻擊小隊來處理一個幾乎沒有異常人員的小幫派組織據點實在太過頭了。
以至於本該負責帶領這次行動的“末日火炬”領隊米迦勒興味索然的將指揮權下放給身為副官的雷米爾,自個兒不知道跑去哪邊溜達了。
看著光幕中幾個黃色小點突然轉變為紅色信號,雷米爾皺起眉頭:「前方出現威脅,轉化者四人……五人……」隨著紅色信號增加,雷米爾的眉頭也更加深鎖:「八人……還在增加。」
『是否允許致死武力排除?』
「許可。」
幾乎同時,第一個紅色信號進入綠色倒三角射程範圍,消失。
建築內所有紅色信號立刻有如發狂似的朝綠色倒三角所在位置蜂湧而來。
小馬在走道上狂奔,他開始後悔為了讓西裝褲突顯他自傲的勻稱腿型而訂製的太貼服,這陣摩擦讓他的鼠蹊處被勒的生疼。
他沒有時間帶上那個千里眼女孩,這個時候還帶個瞎子在身旁根本是跟自己的命過不去,就連那些被他製造出來的『瘋狗』都不知道能拖住讓人聞風喪膽的GOC攻擊小組多久。
他大汗淋漓的腦袋無論如何也想不透,一個小地方的幫派鬥爭為什麼會招惹到這群凶神惡煞,這個世界上比他危險的異常威脅比比皆是,偏偏就是他出事。
按下開啟通往緊急逃亡碼頭的暗門自動開關,他邊喘息邊焦急的跺著腳,前任住戶應該把這自動門設計的更快打開才對。
他彷彿能聽見槍聲越來越近,死神的腳步亦步亦趨。
他天真的以為只要能逃出海,就能有一片生天,所以快艇前面出現的身影讓他的心境瞬間如墜冰谷。
「等……!」
才剛揚起手試圖交涉,兩顆子彈鑽進了小馬的前額,並在後腦炸了個窟窿後飛出。
失去焦點的瞳仁,在渙散的前一刻,映照出卡里夫的身影。
甫報深仇的少年,只冷冷的望了小馬的屍身一眼,就沿著他逃跑的路線逆行而去。
畫面中的所有紅色信號驟然變化回黃色,讓雷米爾一時間陷入困惑:「所有轉化者回復為一般人員,中止殲滅,地面小組是否已消滅首要目標?」
『收到,小隊已停火,所有人員皆沒有看見首要目標。』
「什麼情況……」雷米爾低聲嘟喃了一句,兩手飛快的拉動整座建物勘查了每個可疑訊號,這才發現建築一個隱蔽的角落多了一個原先不存在的門徑:「有暗道!」
雷米爾暗罵了一聲後對空中人員呼叫:「拉貴爾!首要目標可能已經出海!立刻截擊!」
『這裡是拉貴爾,海面一切平靜,沒發現可疑標的……等等。』
一個即時影像傳到了雷米爾所在的黑暗空間,畫面是天已堂據點的隱藏碼頭和馬志誠的屍體。
『首要目標已被不明人士殲滅,重複,首要目標已被不明人士殲滅。』
雷米爾感到渾身一凜,有什麼被情報部門漏掉的東西參進了這場行動,沒有領隊的此刻,他的每步決定都象徵小隊的興亡。
「……地面小組保持警戒,盡快回收次要目標,不明人士可能為搶奪次要目標而來。」
『地面小組收到。』
「拉貴爾維持隱蔽距離,隨時回報變化。」
『拉貴爾收到。』
下達指示後雷米爾再次檢視了整座建築尋找可疑的訊號,翻來覆去仍然只看到無數代表普通人員的黃色小點在脫離支配後漫無目標的逃竄。
普通人?
一閃的靈光出現在雷米爾的腦海中。
他仔細的觀察所有黃點,試圖找出其中動向異常者。
「………抓到你了。」
雷米爾將一個黃點做了特別標示。
走在曾經生活的宅第裡,卡里夫百感交集,雖然天已堂接手之後已經對這裡進行了全面性的整建,但建築格局與機制大致上都還留著,這也是他想到可以從隱藏碼頭潛入的主要原因。
但是對於穆尼拉會被拘禁在哪裡他是完全沒有頭緒,只能從最可能的地方開始找起。
所幸他沒有受到太多阻礙。
那些剛脫離操控狀態的人就算還能行動也多是處於疲憊又驚恐的狀態,看到端著M16步槍的他根本投降都來不急,更別提抵抗了。
卡里夫沒打算殺害仇敵以外的任何人,於是都是威嚇一陣之後驅走,遇到能稍微對話的就試著用自己貧乏的中文詞彙問穆尼拉的情報。
「噫!Please don't kill me!」
好巧不巧遇到了被小馬當成心腹的金髮青年阿全,當然對方不認得卡里夫,只是跪在地上一個勁的磕頭求饒:「女人?看不見?I know!I know!」
卡里夫沒把自己的好運表露在臉上,只是冷聲喝道:「走,快點。」
「Yes!Yes!」阿全立刻點頭哈腰的屁顛屁顛帶起路。
「次要目標不在情報位置。」
加百列掃瞄了室內所有被俘女性的臉部資訊,沒有人與資料中登錄的吻合:「重複,次要目標不在情報位置。」
在加百列回報訊息的同時,拉法葉正試著安撫那些身心飽受創傷的女人:「沒事了,我們是政府派來的,妳們先待在這裡,之後會有專門的人士過來接妳們到安置處,請別到處亂走。」
「嗤!果然米迦勒不在就出一堆亂子。」在門外警戒的烏利爾低聲抱怨著:「還說這種鳥行動有雷米爾指揮就夠了,到底跑去哪邊爽了啊?而且沙利葉也不知道在哪裡,為什麼他們可以那麼我行我素啊?」
「因為他們很有本事,如果你能夠在一對一模擬戰中打贏他們,我相信你也會拿到行動自主權限。」
加百列雖然也對這兩位成員缺席這次行動而略有微詞,但僅只留在心中:「繼續搜索,全員開啟迷彩。」
穆尼拉聽見房門的開啟聲,便面露微笑的轉向了她心儀的少年。
卡里夫心中的大石落了地,原本滿腹的疑問再次煙消雲散。
阿全識趣的腳底抹油趁隙逃跑了,但原本卡里夫就不怎麼在意他。
她平安,這就足夠了。
卡里夫朝穆尼拉走近了一步,但後者卻跟著退了一步。
對他的疑惑,她只是笑著,流淚。
牆面伴隨著轟鳴聲崩潰,飛散的碎石將兩人分隔。
「咳咳!」卡里夫摔得狼狽,身上滿是塵埃:「穆尼拉!」
在塵煙中沒有少女的身形與回應,他再次焦急大喊:「穆尼拉!」
「她是我們的了,小弟弟。」應聲的是不知何時接近他的甜膩嗓音:「雖然姊姊我也想多帶個甜點回去品嚐,但是這次不行呢。」
「什!?」卡里夫還未能反應即被一陣重擊甩的老遠。
「太多話了蛇髮妖Gorgon。」男人的聲音伴隨身影從沙塵間踏著金屬響聲走出,全身穿著古歐風格鎧甲的他肩上還扛著不醒人事的穆尼拉:「目標到手了,在牆壁修好之前回去,不然就把妳丟在這裡。」
「哎,在馬爾地夫度個假也不錯啊?」
被稱作為蛇髮妖的女人發著嬌媚的笑聲,蒙著她雙眼的陳舊裹布溢著不詳的氣息,與她那身貼合曲線的現代化黑色戰鬥服格格不入。
「咯!咳!」卡里夫嘔出一口殷紅,剛才的衝擊嚴重傷及了他的內臟。
「哎?弟弟還有氣耶?」蛇髮妖偏頭望著卡里夫,嘴角惡毒的上揚。
「沒時間理他了。」鎧甲男人再次叮嚀:「快走。」
「哎!真可惜。」於是蛇髮妖踏著輕快的腳步跳回了牆上那個被轟出的洞口。
洞的另外一側,一群工人打扮似的人員正急忙的堆砌著磚頭並以水泥漿固定。
卡里夫逐漸模糊的視線映著那個全身覆蓋在鎢鋼色金屬盔甲下的身影,那從背脊衍伸而出的三條尾狀結構格外醒目。
「你……是誰……」卡里夫擠著僅有的力氣,只想知道新的仇敵的名號。
「哼。」
鎧甲男人刻意停下踏回牆洞的腳步,直視卡里夫眼裡尚未熄滅的明光,說:「我是蠍尾獅Manticore,終將君臨這個世界的男人。」
自稱蠍尾獅的男人說完便轉身走過了忙碌的工人旁,身影消失在迅速堆砌完成的磚壁後面。
「別想走!」
槍榴彈打上甫堆砌完畢的磚牆,爆震立刻讓還沒凝固的水泥失去暫時的接合作用,整面牆瞬間崩塌四散。
姍姍來遲的“末日火炬”地面小組如臨大敵的舉槍瞄準牆後,尋找可能的敵影。
但迎來的只有太陽逐漸攀上天空的晨光。
好刺眼。
這是卡里夫在逆光中,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思緒。
「是,是的,沒錯。」李思本用夾在指尖的棒棒糖遮住了空中的太陽,看起來就像個個人獨享的日全蝕:「內森.卡里夫.施里弗確實是我們公司位於馬爾地夫分部的員工。」
他另一隻手拿著手機,電話的另一側則是找上門來興師問罪的全球超自然聯盟。
「不不,他昨天就因為嚴重違反公司紀律而被除名了,我還得感謝你幫我們找回被私自帶走的槍枝跟裝備呢。」
李思本一陣哈哈大笑之後,繼續說:「唉,馬爾地夫分部才剛成立,人員的調查跟物資的控管都還沒有上軌道,讓你們見笑了。總之施里弗先生的個人行為與本公司一概無關,如果對這次的回答有所疑慮,歡迎諮詢我們的法律專員進行討論。我還有公事必須處理,請恕我先切斷本次的通訊了,祝你有個美好的一天,再見。」
李思本嘆了口氣,將掛斷的手機放回辦公桌桌面,收斂表情後表露的氣質與剛才通訊時判若兩人,他將剛才為了通話而冷落的棒棒糖塞回嘴裡,吮著。
「我最多也就只能幫你幫到這個地步了。」
桌面上,一份離職員工檔案已經備妥,李思本從抽屜中取出簽核用印章,正式宣告這段雇傭關係的結束。
「有緣再見了,秋天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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