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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始於槍響。
紛紛騷動時公用頻道的統一說明。
竊竊私語下主管階級的露面發言。
喃喃猜測後日常工作的職務調動。
名字從資料庫抽取而出,置放在整理區域內,剛補充墨匣的影印機將表格整齊的燙在白紙上,溫熱的紙張有著灼傷人的力度,它承載眾人的注視,歷經不同部門的審查、簽字、蓋章,最終送入最後的程序,主管核實資訊後將紙本資料正式反饋至電腦資料庫,更新完成的同時,對齊標線在已經失去溫度的紙張敲下最後的紅色印章——殉職-2023/07/08
主管看著印下的時間戳記,又看了眼電腦螢幕右下角顯示的時間,從筆筒抽出一隻黑筆,在原先的戳記畫上兩痕,蓋上私章以示刪去經過本人核可,接著調整印章的時間,將日期向後撥一天,在旁邊的位置重新印上章——殉職-2023/07/09
他有點懊惱,抿著唇凝視表格內的證件照,如同蓋上白布,將這份表格放入待執行封存程序的抽屜,順便檢查其他印章是否有蓋錯——幸好沒有——封存程序的抽屜必須在每日下班時間前淨空,類似的表格在抽屜裡疊了好幾份,而今日還未結束。
這種表格不常出現,但它出現時大多不是當日唯一個案。很可惜,計算幾日無人傷亡的牌子再度歸零。
即便在大部分資料已電子化歸檔的時代,這座站點仍保有一部分紙張作業,其中未被捨棄的一項是殉職通知。曾在這裡工作過的一位主管級人士表示,僅僅在系統勾上殉職狀態實在過於冰冷,唯有將這件事以實體程序完成,才是具有人性溫度的表現,我們應以最慎重的態度面對這些在任務中殉職的成員。
多愁善感,毫無意義。某位三垣成員曾在一場會議中批評這種行為,然而他並未制止。
或許他也回想起什麼事。
餐廳和休息室花瓶內的白色花朵盛放,無論新舊,無論先後,總有人為某人獻上白色的花,它們安靜佔據偌大站點的角落,悄悄綻放,在枯萎的徵兆喚醒相應記憶前先一步被他人處理。隨後,新的花朵又放了進來。
許久沒有接受日照而顯得蒼白的手將一朵橙色的非洲菊插進花瓶裡,格外顯眼,像雪人融化時胡蘿蔔鼻子掉在地上、像穿線紮破指尖後落在白衣上的血漬、像淚水滴在桌巾上濕透轉深的圓點。
漫步走入餐廳的人同樣停在拜訪花瓶的桌子旁,兩人隔著圓桌與花束,距離與嬌嫩的花瓣讓識別證無法正確發揮作用,他手裡同樣拿著一朵花,一朵色彩繽紛的花朵。
他年老但身姿挺拔,髮鬢發白,臉與手都佈滿皺紋,烏黑的三件式西裝不知是否是為了這種特別的場合準備,就連袖扣都是以黑色的礦石製作。彷彿從1960年黑白電影走出來的老紳士,他身上唯一的色彩是手中那朵彩花,花沖淡他身上的肅穆氣質,甚至古怪的滑稽。
兩人的不曾同時注視彼此,夜裡的餐廳只留下必備的照明燈光與緊急出口的指示綠燈,明明暗暗,暗暗明明,花瓶是黑洞,此刻來到這裡的人的一切都被它吸收。
他輕輕開口:「橘色,好鮮豔的選擇。」但沒有一絲戲弄或嘲諷。
「會不會奇怪?如果很奇怪,我可以換成別的,我以前都是放白色的花……」
他聲音和緩,同時帶有鼓勵:「不會,橘色很好看。你為什麼會選橘色的花?」
「她很喜歡橘色,我覺得她看到橘色的花會很開心,我昨晚夢見她……果然還是很奇怪吧,我不想打擾到其他人,我還是去買白色的花好了。」
「為什麼要因為別人的眼光,改變你悼念的方式?悼念是公開的,但也可以獨屬於你和她。」
長者將手裡的花插進花瓶中,依偎在非洲菊旁邊。
「我不知道我的孩子喜歡什麼顏色,我買了這種花,似乎是在培養時染色,所以結成的花瓣像彩虹一樣。我想這麼多顏色,總有一個是那孩子喜歡的。」放下花以後,他的雙手空虛的無處安置,又拒絕將它們兜進口袋,只能將手藏在背後,「我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面,我想不起上次見面是什麼情景,我不認為這是我因為老了,記憶力衰退才忘記,而是我很久以前就認為這件事不重要,所以把它忘了,把寶貴的空間留給工作上的事。」
他又繼續說:「獨行、倔強、固執,像極年輕時的我。個性也會遺傳,我沒有參與她的成長,偏偏她從血脈裡學走我身上不太值得學習的部份。」
他們看向對方的視線頭一次交疊。
「你的『她』是怎麼樣的人?」
「她……很有行動力,是我們之中最有主見的人,偶爾會因為作風和其他人發生衝突,但我們都認為她很出色,我一直以為她會是我們之中最快當上區域主管的人。」
「工作之外呢?」
「她很會衝浪,有一次我們一起去夏威夷出差時,她趁著休息時間跑去參加衝浪比賽,所有人都在為她歡呼。她很耀眼,我很喜歡她的笑容。」
他們沉默許久,牆上的電子鐘數字轉為三,長者同時抬起手腕從手錶確認時間,臨行前厚實的手掌在另一人的肩頭輕輕拍了一下。
「我假設你今天沒有放假,你該去休息了,年輕人。現在負責這座站點的其中一個主任不喜歡遲到和工作時精神不佳。」
他往餐廳出口走,出口銜接的走道有人等待,白色實驗袍的從轉角的牆壁裡露出一角,不知在那裡等待多久,安靜、默許,就像深夜時為悼念而齊聚的談話不會被搬進白天的話題,為送別而在夜裡行走於公共空間的身影鮮少被巡邏人員刁難。
「我想起來了。」已經走到門口,半個身子隱在門框後的長者停下腳步,對留在餐廳裡的人說道,「她喜歡橘色。」
記憶中的青少女和女人的身影重合,穿上外套或挑選衝浪板,紮起的低髮髻從沒有變過,談笑時眼睛微微瞇起,嘴角帶著酒窩。
「因為橘色很顯眼啊,這樣你就可以隨時找到我了。」